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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頁

 

  「睡。」她一手合上他的眼,既不希望他打攪她的沉思,也不希望他挑在毒性就快解完最痛苦的時候醒來。

  他拉拉她的衣袖,「我口渴……」

  藺言去一旁倒了碗清水,坐在床邊將他扶起靠坐在床上後,手拿著水碗靠至他的嘴邊餵他喝。全身通體像在悶燒,口乾舌燥的左剛才喝了兩口,便像個快渴死的人般開始大口大口猛喝。

  「喝慢點……」她微皺著眉,總覺得他的喝法可能會嗆到,「慢點,不會有人同你搶的。」

  下一刻果然被嗆到的左剛,漲紅了臉,直拍著胸口猛咳不已,藺言朝天翻了個白眼後,一手伸至他的背後不斷替他拍撫。在他總算是咳完時,她拿開水碗,改而拿來一碗盛滿已涼的湯藥湊至他的嘴邊。

  「我不渴了。」才剛灌完一肚子水,左剛直覺地朝她搖頭,待他看清碗裡裝的是什麼東西後,他的頭搖得更快。

  「喝。」不顧他的反對,辛苦了一晚的藺言,不給討價還價餘地就將藥灌進他的口裡。

  被灌出滿眼淚光的左剛,才想哀號,已經很清楚他是個吃不了苦的藺言,隨即拿出一把冰糖塞進他的嘴裡,在他嘴甜得一臉滿足樣時,順道拉來他的手腕替他診了診脈象。

  「我的毒解了?」在她看似鬆了口氣時,左剛有些明白地問。

  「當然。」要是連他都救不回來,那不必等別人日後來恥笑她,她乾脆就先去拆了她自家祖傳的招牌。

  張眼看了看四下,所處之地,仍舊是藺言地字十號房裡的藥房,方醒來的左剛有些納悶地問。

  「誰把我扛回來的?」

  「韃靼。」放眼全客棧,也只有那個身材跟他差不多的韃靼才扛得動他,可那個叫韃靼的腳程卻不是普通的慢,拖拖拉拉了老半天,好不容易才趕到左剛被她棄置的地點,而這一拖延,也讓左剛中毒的情況變得更嚴重。

  「我昏了多久?」他扳扳頸項,總覺得睡得全身筋骨酸痛。

  「兩日。」

  他頓了頓,「你又看顧了我兩日?」怪不得她的臉色這麼差。

  「再有一次,你就去找別的神醫來救你。」收好藥碗後,精神不濟的藺言最後

  一次同他警告。

  「謝謝你。」

  行醫多年,始終不習慣有人向她道謝的藺言,只是無言地轉身下床,放妥了藥碗後又坐回他身邊的小椅上,拾起方纔她根本就沒有在看的醫書。

  「那個……」左剛瞧了瞧小桌上十來盞的燭光,有些不安地問:「點這麼多盞蠟燭好嗎?」

  「你怕黑。」他以為她是為了誰著想啊?

  「但你怕光,每回一到了夜裡,你就躲在暗處。」左剛一臉歉疚,「同是江湖中人,我多少也知黑暗是最安全的保護,所以我知道你為何不喜歡點燈。」

  哪個話題不挑,偏挑她不想提及的一個……

  她合上手中的書,「別多話,快睡。」

  「我想與你談談。」了無睡意的左剛,覺得他是該將她殺人又救人的矛盾心結解決一下。

  「談什麼?」

  「你的過去。」他勉強坐正了身子,轉首看著她在燭光下的側臉。

  不說也不動的藺言,在沉默了許久後,面上又恢復了一派清冷的模樣,她將手中的醫書擺回桌上,轉過身子面對他。

  「我雖是個大夫,但,過去我曾是個殺手,關於這點,我相信你早已知道了,只是我不認為,在這等情況下,你能緝拿我並將我送至總府衙門手裡。」

  左剛訝然地瞧了她一會,沒想到她會這麼坦然,半晌過後,他朝她搖搖頭。

  「我不會辦你,也不會將你交給天水一色或是總府衙門。」打從知道她過去的身份起,他就沒有想過要逮她那回事,他只擔心,有人會揪著她的過去,就像那個湛月一樣,又再來為難她。

  「為何?」他不是個捕頭嗎?

  「因你救貧病孤苦無數,所以我看不出有任何辦你的必要。」他聳聳肩,「而咱們先祖們曾結下的梁子,那也都與我倆無關,我在乎的只是你,而不是那堆死人骨頭。」

  「在乎我?」

  他一手指向她的胸坎,「我只在乎你的心。」

  心?

  「你很善良。」他誠心誠意地道。

  「同時也殺人不眨眼。」始終都面無表情的她,漾出一抹冷笑,不吝替他補述。

  左剛不以為然地睨她一眼,「那是從前的你,又不是現下的你。」他這個局外人都分得那麼清了,她幹啥還要全都攪和在一起?

  望著他那全然沒有半點責備的目光,藺言不禁屏住了氣息,總覺得,他那雙明亮的眼睛,遠比她想要逃避的月光更令人感到沉重,她握緊不知何時已開始顫抖的雙手,輕聲地說著。

  「你曾說過,你不想放棄機會。」

  「對,我不會放棄讓你得到幸福的機會。」始終都沒放棄這念頭的他,對她大大地點了個頭。

  然而她接下來的話,卻讓左剛面上的笑容登時消失無蹤。

  「當年我為了在江湖闖出名號,同時也為繼承家業,在江湖上樹敵無數,也同時殺人無數,我甚至還曾一口氣滅了三座門派。」她的眼神目無定根地飄移著,一字一句地掏挖出心底藏得最深的回憶,「至於我究竟曾殺過多少人,我已不記得了……」

  「人在江湖,本就是得搏命。」左剛沙啞地應著,可他卻發現,此時的藺言,似乎已在他倆之間劃出一道寬闊得他構不著的鴻溝。

  藺言伸出兩掌,低首看著自己顫抖的掌心一會後,再將毫無所依的目光投向窗外的遠處。

  「我曾一口氣殺了十來個與我挑釁,欲殺我成名之人。但,在殺他們之時,我並未曾想到,他們也是人生父母養的,或許他們有著妻兒、有著等待他們回家的老父老母,那時的我,什麼都沒多想,我只是想活下去。」

  當命運籠罩下來時,哪管怎麼躲怎麼逃,一切都是徒勞,而它當然也不會去問問她,你,願不願?它就只是蠻橫地介入她的生命裡,無視於她的抵抗,也不管她願不願隨著走,硬生生地擺在她人生的路途上,逼她選,也逼她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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