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啦!我姊在浴室裡割腕自殺,幼棗放學回家後才發現,等救護車來時已經沒氣了,就直接送進殯儀館。」這回開口的是死者的妹妹巫喜芬,顏幼棗的阿姨。
其實她是有些心虛的,不過死撐著絕不教人發現而已。大姊巫翠芝按照慣例,要自殺之前都會打電話向她哭訴一個小時以上,三言兩語就迸出一句「我活不下去了」、「我死給他看好了」之類的話,一次又一次的自殺演習,巫喜芬一次又一次的趕來救她,實在煩不勝煩。
後來巫喜芬學乖了,只要大姊又打來哭訴,便把電話筒拿到一旁擱著,任由她去自說自話,反正她要的從來就不是別人的規勸,況且幾次下來也沒死成啊!
這次巫喜芬又「比照辦理」,萬萬想不到巫翠芝卻真的走了。巫喜芬震驚之餘,不免內疚,但很快又硬起心腸原諒了自己。這實在不能怪她,換了是誰都受不了有人三天兩頭的向你哭訴,嚷嚷不想活了!巫喜芬不斷寬慰自己,並且發誓死都不能洩漏巫翠芝臨死前曾打電話給她。
「自從我姊夫外遇後,我姊的憂鬱症愈來愈嚴重,偏偏那沒良心的男人為了跟狐狸精正式結婚,一直逼她離婚。她都不曉得自殺過幾次了,想不到這次卻真的走了,嗚嗚嗚……」把一切過錯都推給外遇的男人,天公地道,沒人會覺得不對。
「哎喲!她也真傻,自己白白送命,還便宜了那男人跟野女人雙宿雙飛!等著瞧好了,那男人不用多久就會歡天喜地的跟狐狸精結婚……」
「可是,聽說那個野女人是『金鼎企業』董事長的未亡人呢!跟她結婚可是人財兩得,難怪那男人……」
「他敢?我姊作鬼也饒不了他!」發出狠聲的是顏幼棗的舅舅巫春霖。
「老婆都死了,不等於成全了他?說來也怪翠芝太傻、太軟弱,何苦把自己搞得生死兩難?換了是我,一狀告死那對姦夫淫婦……」
「對方可是有財有勢……」
「那又如何?我姊本來也是個千金小姐,只是我爸死得太早,才會家道中落,沒想到顏日熹翻臉不認糟糠妻。」巫春霖愈講愈激動。
「何只如此?他連女兒都不要了……」
彷彿在比賽罵人,親友團加上三姑六婆團齊聲合力的唾棄、不屑、辱罵那個見異思遷、趨炎附勢、狠心拋妻棄女的混蛋男人顏日熹,活該下十八層地獄!既然苦主以自殺的手段控訴男人的薄倖,人人當然得以口誅筆伐薄情郎,浩浩正義之聲又響又亮,唯恐無法表達出自己對死者之同情於萬一。
大家似乎都忘了縮在角落的沙發椅上,安靜無聲的小女孩是最需要安慰的一位,而只忙著詛咒怒罵她的父親。文靜乖巧、不哭不鬧的小孩,很容易被大人暫時遺忘,讓人看不見她的心也在流淚淌血。
終於,有人提出關鍵性的問題——
「對了,以後幼棗要跟誰住?」
男男女女同時被割斷喉嚨似的,有十秒鐘沒人發出聲音。
「哥,應該是你……」巫喜芬第一個推卸責任。
「同樣是女人,你來照顧幼棗最適合了。」巫春霖強勢的做了決定。
「開什麼玩笑啊?」巫喜芬可不是好說話的,馬上回絕道:「我才剛新婚耶!叫一個電燈泡夾在我們夫妻之間算什麼?我才不要!」
她向來不太喜歡死氣沉沉的顏幼棗,如今大姊死了,更忌諱每天面對不像小孩的她,唯恐哪一天被她看出自己的心虛來。
「哥,你是巫家的長子,也算『長兄如父』,所以我和大姊都不跟你計較,由你一個人繼承巫家的產業……
「現在大姊死了,在道義上你有責任撫養她的小孩,而我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可不想被丈夫和公婆說閒話,說我沒分到半點財產,還要幫娘家養小孩。」巫喜芬一副沒得商量的口吻。「哥,你若是害我被丈夫休離,我只好回娘家給你養一輩子喔!」
幾個長輩也覺得由巫春霖來撫養外甥女,比較符合情理,其它人當然更無異議。他們一個是幼棗的舅舅,一個是幼棗的阿姨,怎麼說也輪不到別人來擔責任。養小孩可是很花錢的,更何況又無利可圖,巫翠芝從來不工作,根本早就花光了所有的積蓄。
巫春霖忿忿道:「問題是,我也沒有能力再多養一個小孩!你以為我繼承一間破公司很風光嗎?有本事你來經營看看!每個月賺的錢光是支付三個小孩的學費就很吃緊了,實在沒辦法再多養一個。」
「這要怪誰?你老婆最喜歡打腫臉充胖子,幫小孩選最貴的私立幼兒園和貴族小學,每個月的生活費用當然比別人多一倍不止,你還敢哭窮?」巫喜芬理所當然的頂了回去。
「不准你批評你大嫂!她也是考慮到我的立場與面子,怕我在岳父母面前抬不起頭來。他們家不管是內孫或外孫全部進入設備最好、師資最優秀的私立學校就讀,我可不想在大舅子他們面前給人比下去,更不要我的孩子去外公家自覺矮人一截。」
「那很好啊!你既然有本事給自己的小孩讀私立小學,說養不起幼棗誰相信?幼棗念的是公立小學,學費很便宜的。」巫喜芬冷睇著哥哥。
其它親友紛紛點頭覺得有理,甚至認為巫春霖推三阻四的很難看。他們家的兒孫可沒有一個有本錢去念私立小學。
巫春霖霜寒的眼眸瞪了妹妹一眼,冷冽著語氣說:「我說不行就是不行,我老婆一開始就跟我挑明了講,不准把拖油瓶帶回去,否則她會帶著三個小孩回娘家,她受不了家裡多一個外人。」
「什麼外人?幼棗是你的外甥女。」巫喜芬揚高了聲音。
「對她而言,除了我跟孩子,還有她娘家的人,其它的人都算是外人。」巫春霖歎氣道,其實心裡樂得很,老婆的功用就在這兒,當替死鬼好用得很。反正那婆娘私心很重,也不算太冤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