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對這裡有著特殊的情感,你對我有著莫名的熟悉,是不?」他輕聲地道,像是個勾引人墮落的惡鬼。「你對錢塘的江水風采、對西湖的畫舫戲水都有印象的,是不?」
炎燏煌瞪大失焦的眼眸,飄浮在現實與虛幻之中,不搖頭卻也否認不了。
「那是因為我帶你去玩過,你一定有印象的,是不?你說過,即使轉世之後你還是會記得這一切,只要你用心地想一想,你一定會想起我的。」瞧她木然地瞪視著他,他的心像是被利刃穿透般地淌血。
他不想逼她,然弦已上弓,他能不說嗎?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炎燏煌駭懼地搖頭,流轉著失神的眼,偏是不願與他對視。
「在這個沄湧山莊裡,到處都有著我們的蹤影。你的身子不好,我就抱著你賞杏花綻、賞蓮花開、賞楓葉落、賞梅子結……吃著杏花糕和冰醉蜜梅,配著上等龍井茶。你的身邊一定都會有我,直到你離開我的那一刻。」
兩小無猜的愛侶,儘管訴盡千言萬語、誓盡海誓山盟,仍是敵不過老天的摧殘;他曾經那麼地痛不欲生,來來去去地逃開又歸來,直到他厭倦了、認輸了,幾乎要放棄的時候,他又遇見了她。
要他如何放得了手?長達十五年的等待,這樣漫長的等待幾乎耗去了他的熱情、他的生命,只差那麼一點點,他便要化身為厲鬼了。
「你在胡說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你不要再說了!」她揪著髮絲,悚懼著自己竟然在腦海中把他所敘述的情景描繪成圖,而那些圖卻是恁地真實、活地鮮明,彷彿就在昨日,彷彿就是現在。
但是,畫面中的那個女子不是她、不是她!
她像是個旁觀者,目睹著一場悲哀的死別,那只是一個故事,那只是一個夢,棲息在她的心底。
「你想起來了是不!?」
闕門矞皇的雙手強硬地將她摟入懷裡,讓她在他的懷裡掙扎,讓她的心跳熨貼著他的,讓他知道她還活生生地存在他的面前。
「沒有!」炎燏煌自他的懷裡探出,怒斥道:「你瘋了,我根本就不知道那些事,你不要自以為是地認定!」
那場夢裡沒有她,卻有著他和闕門矞皇口中的璇兒!
她曾經天真地以為那些夢境是她的前世,她一直以為那個女孩子是喚著她的名,沒想到事實與她的揣測有九成的相近,然而夢境中的男女卻都不是她,她自始至終只是一個看戲的人,看他們的喜怒、看他們的悲樂。
「你錯了,你肩上的刺青是你無法否認的證據,因為……」闕門矞皇猛地撕開她的衣襟,露出肩上緋艷的字。「這兩個字是我替你刺上去的,是你要我替你刺上去的,是你說你不想忘了我,我才願意在你身體病弱的時刻,還替你刺下這兩個字,你的名字是來自於我的名字。」
「不是的。」她無助地搖著頭,感覺心一下地縮緊,狠狠地束住她的呼吸。
他所說的事,像是一個悲傷卻又真實的故事,然而他講得再真實,那故事中沒有她的參與,要她如何應諾他的話?
她不認識他,在還未來到錢塘之前,她只是個扶貧濟弱的偷兒,跟他所說的模樣差了不只十萬八千里;她也感受不了他的情緒,感受不了那遙遠的夢境到底意味著什麼。
她是她,她活在現下,活在當頭,她聽不懂那古老的故事是在對她要求著什麼,然而她卻懂了他的心意。
原來他對她好,不過是因為他把她當成璇兒的轉世,就像闕門矞夐所說的,他不過是把對璇兒的愛轉移到她的身上罷了,她什麼都不是,她只是一個依附著璇兒才得到寵溺的傀儡!
「我費了好大的勁才認出你來,你知道我等你多久了嗎?」他悲惻得宛如野獸哀鳴。「已經十五年了,璇兒……」
炎燏煌猛地將他推開,像是使盡了她全身的力量。
「我告訴你,你等了她十五年,我為你的深情感動,但是這不代表我要代替璇兒接受你的感情。她是她、我是我,就算我真的是她的轉世,但我只擁有我這一世的記憶,我沒有辦法接受你一廂情願的想法。」
他的深情告白聽在她的耳裡是恁地刺耳,彷彿當著她的面對另一個女人訴愛,那她算什麼!
前世又如何,她只記得現在,她擁有的只有現在!
「你怎麼能這樣說?」他痛苦地瞇緊眼,冷厲而猙獰地審視著她無情殘酷的神情。「那種痛苦的滋味你永遠不會懂,那種等待的心情你永遠不會懂。自然的,你也不會知道留在這個世上獨活的我,是如何掙扎地過每一天;我不停地逃,想要逃到沒有你的地方,想要逃到嗅不到你氣味的地方,然而不管我怎麼逃、逃得多遠,終究還是回到了這個地方,憑藉著你留下來的東西,等待著你的歸來。時間一久,茫然和空洞聯袂侵襲、悲慟和哀楚輪番上陣,直到我受不了折磨和時間的煎熬,我又逃了。像是在煉獄之中,像是一場永遠醒不過來的惡夢,我反反覆覆地逃,卻又反反覆覆地回到這裡,守著璇兒的杏園,守著痛苦的記憶,守著該死的約定,守到心魂皆碎,而你……卻是這樣待我!」
這十五年來的折磨,到底算什麼?是他不該等,是他不該抱持希冀,是他愚蠢地以為她一定會回到他身邊,所以他等……然而事實向來不如故事來得精采;不如故事一般可以擁有美麗的結局。
「我聽不懂!你去說給璇兒聽,把你所受的苦,把你所凝的情都告訴她,我不是璇兒,我是炎燏煌!」炎燏煌聲淚俱下地吼著,拒絕再聽他只對那一個女人:另一個自己深情的告白。
她疲憊不堪地站起身直往房外走,淒絕地撂下一句話:「我不過是個為了竊取玉玲瓏而來的偷兒,如今我的任務已經完成……」喉頭哽著辛酸的淚水,令她只能無語地瞅視著闕門矞皇失神的俊臉,心被他狠狠地牽引著。「我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