嬉媃專注地在畫布上塗抹,很快地,畫布上呈現出顏色濃重的構圖,巨浪翻攪的海面,銀灰色的峭壁,以及被層層烏雲覆蓋的「天使之家」,天空還有一道閃電劃過……
當她停筆時,不由得一陣顫動!
她是在畫自己的心情嗎?
這和眼前的海並不相同,反而比較像她此刻的心情寫照,望著那動盪不安的畫面,她陷入無比的沮喪。
正午了,強烈的陽光越來越熾熱,沙灘上的人潮也多了起來,大多是這裡的村民,以及釣魚的遊客,看看時間,她也該回家了。
忽然,她聽到後方傳來一陣腳步聲,她直覺地回頭,卻先被來人劈頭臭罵一頓
「沙灘的沙子這麼燙,你不怕腳底被燙傷嗎?你真是太不會照顧自己了!」
隨即,一雙粉色的沙灘鞋被丟在她的腳邊。
她瞄瞄自己的腳和鞋子,顯然大小適中,看來他將她腳的尺寸掌握得剛剛好。
「先穿上吧,」嚴紹煒鐵青著臉說道。
烈日下,再次看見他冷峻的面容,那像海一般深邃的眼睛,仍然帶給她極大的震撼。
他穿著寬鬆的白襯衫,領口敞得很低,露出古銅色的肌膚,下半身搭上灰色的寬管休閒褲,另外,他難得地穿上運動鞋。
「我沒什麼不良居心,只是想跟你好好談談。」昨晚吃過苦頭,他只好先表明自己的來意。
這句話,讓她放鬆戒備的用意大於一切,事實上,他已經發現,她對自己的意義並不僅限於他原先的認知。
他打算慢慢抓緊心底的慾望前進,首要之務,他必須先清楚嬉媃這兩年來的生活以及現在的情況,這包括江予和她的關係。
他的表現令嬉媃眉頭微微一皺,他跟以前不太一樣了。
他更深沈、更剛毅,也更具危險性,但是,也多了一股不知如何形容的憂愁。
他看起來很憂鬱,這讓嬉媃難以理解,他應該在地球的另一端過著幸福的日子才是,又怎麼會回到台灣?
「你!」
「可以嗎?跟我談談!」他竟然低聲懇求道。「求求你!」
她驚訝於他的低聲下氣,轉而苦澀地想著,也許他所受的傷害不會比她少,雖然表面上他贏了,其實他所受的苦不會比她少!
這個男人是她深愛過的人,也是傷她最深的人,儘管如此,她依舊無法抹滅心底對他的那份深切情感,原本以為情緣盡了,怎知又遇見他……
不論如何,她學會堅強了,現在她絕對不會讓自己輕易再受到傷害。
「你想說什麼?」她直截了當地問道。
他張開嘴,又閉上,似乎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然後他盯著她的畫,有些感慨地說:「沒想到,你真的完成夢想,成為一位畫家了……」
他的話激起嬉媃的好勝心,她不禁抬頭挺胸,對他說:「沒錯,約森子爵,托你的福,我才能下定決心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你怎麼會經營民宿?」他若有所思地問。
「其實這都要感謝江予,含山會館易主後,他幫助我重新出發,把白園改成民宿,教我飯店管理的知識,研發新食譜、園藝……」
「江予嗎?」她說起這個名字的親暱語氣令他非常不舒服。
她的眼神露出無限的滿足。「這些課程對我來說曾經非常困難,可是我很努力地學會了,現在我發現,我真的很喜歡經營民宿。」
「你變了很多。」她的模樣依然散發出高貴,那是天生的氣質,無法改變,但在那嬌貴的外表下,多了一份堅毅不拔的堅強。
嬉媃發現一件事,他一直在問她現在過得好不好。也許是因為現在他很幸福,因此也想知道她的近況,好讓他安心。
她釋懷地笑了,有如雨後彩虹般燦爛。「這才是最真實的我,也是最快樂的我,也許,我該感謝你對我的所作所為,讓我就像破繭而出的蝴蝶,找到了自我。」
「你……」終於,他鼓起勇氣問道:「你恨我嗎?」
恨?由他嘴裡說出這個字好奇怪,他本身不就是個充滿恨意的人,又怎會在意她恨不恨他?
嬉媃想了一下,搖搖頭。「說完全沒有是騙人的,但是恨你也罷,怨你也罷,現在對我而言,你也算是我的哥哥,這一切都過去了。」
她的寬容和雲淡風輕的模樣,卻令他無法接受,他不想要這樣的答案和結果。
她抬起頭,努力對他微笑。「愛一個人與恨一個人都需要花費心力,倒不如把這些精力拿來建立我自己的生活。過去的事情都已經發生了,你沒有錯,因為是我搶走你的父親,是我讓你失去家庭,失去幸福的童年,所以我無話可說,我們扯平了。」
「嬉媃……」他無言以對。
現在她只當他是哥哥?這樣不對!完全不對!
他想要的不只是這樣!原來他一直想見到她,不是因為罪惡感,也不是為了心安,而是他根本就放不下她。
而另一方面,其實嬉媃的勇氣和自信也已經硬撐得差不多了,她還沒有真正走出過去的傷心,只是故意表現出一切都看開了。
她根本不會忘記他,儘管被他殘酷地傷害過,心底卻依舊無法完全割捨曾有的那段熾熱戀情,而這個人現在就站在她面前,那種無力感又開始肆虐,讓她想要逃離!
「如果你是想知道我過得好不好,那我可以當面告訴你,我很好,你可以放心了。」她勉強露出笑容。「好了!太陽好大,我要回去了,再見。」
她兩手提起畫架、畫布,準備離去。
「我幫你。」他伸手想去接。
「不用了,我可以的。」她禮貌地對他點頭,轉身往天使之家走去。
她不曾回頭,他盯著她背影,一臉悵然。
當她走遠後,他轉過頭面對湛藍的大海,眼神莫測高深。
當初他就為她心動了,如今再見,那份感覺非但沒有消失,反而更強烈。
就算知道她有江予了,也已不再愛他,只當他是沒有血緣的哥哥,他仍然想要留下來,留在有她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