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可能嫉妒我,她是主任!」我回答說。
他看看我,又看看一家牛肉麵店,提議:
「吃碗牛肉麵,怎樣?各付各的賬,我不請你!」
我想了想,他是個很風趣的男孩,而且,「李妮」這題目還沒談完,我肚子也有些餓,何不答應他呢?
「好吧!」我說,「你不請我,我就進去!」
「你們這些小女孩的心理都是一樣!」他搖搖頭。
「什麼小女孩的心理?」我坐下來,頗不服氣,「老氣橫秋的,你以為你多大?」
「多大?做你大哥綽綽有餘!」他吩咐了侍者,然後說。
「這是你們這些小男孩的心理,一心想做大哥哥!」我學著他的口氣。
「好吧!鬥不過你,算你厲害!」他歎口氣,「別的不說,離開學校,服完兵役,我已做了五年事!」
「五年?」我伸出手掌,不肯置信地說,「我以為你剛畢業。」
「以為!」他搖搖頭。「剛出校門時什麼事都是我想,我以為,就不肯面對現實。一個十足的小土蛋!」
「好!你罵人!」我不當真地說。
「不是罵你,是替你擔心!」他再歎口氣。
「替我擔心?」我睜大眼睛。「我又沒有什麼危險!」
「你的危險是你看不見的,那最可怕!」他說。
「別嚇我好不好?」我正經起來,他說的是真,是假?
「其實--也沒什麼。」他改變口氣,「全看你自己!」
「什麼意思?你的話真難懂!」我嘟著嘴。
「慢慢你就會懂的!」他說,低下頭來開始吃麵。
我拿起筷子,也開始吃,一邊吃一邊想。公司裡的同事,櫃檯就二十幾個人,日班夜班各不相涉,似乎沒有人和我扯得上關係,更不用說危險了。如果硬要說,只有一個呂緯,但是,他只有點賴皮相呀!
吃了大半碗,再也塞不下,推開碗,柏光也放下筷子。吃了面,使我覺得很暖和,也有一陣滿足的感覺。剛才的問題已經拋向腦後,不必為不懂的事傷腦筋,我已經夠忙了!
「難道我們會一直這樣忙下去?」我問。
「過了聖誕節會好,淡季一開始,你會每天坐在櫃檯邊打瞌睡。」他說。
走到三路車站牌下,我站住了。
「你坐三路?」他看看牌子,說,「再見,我坐十五路!」
我也揮揮手,目送著他高高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聖誕節過後就是淡季,無論我會不會在櫃檯邊打瞌睡,至少我不會那麼忙,我企望著淡季早早來臨。
像這忙碌的一個月裡,我忽略了很多事,甚至給辛寫信。如果是淡季,我不是可以做許多自己的事嗎?
聖誕節一過,海外遊客紛紛歸國,台北的闊佬們也回到他們的公司、店舖裡,計算這一年裡滾進荷包的鈔票,酒店的業務突然清淡起來。
忙慣了的我,一閒下來竟有種說不出來的不自在,櫃檯前再沒有成群結隊、閃動著驚奇眼光的客人。我不必再站著,一張高腳椅支持了我的重量,人卻懶洋洋的,有無所適從的感覺。
李妮坐在辦公室裡--平日她不必出來「站」櫃檯的。陳柏光躲在櫃檯下看書,左邊的幾個出納無聊地翻著抽屜,弄得那些零星鎳幣不斷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單調而枯燥。最右邊兩個管郵票和問訊的小姐,低聲在談天,我的夥伴--那一向遭我冷眼的呂緯,出神地呆望著手指。突然間,我有一種無法忍耐的煩躁,是這沉悶的空氣引起的。
我用圓珠筆重重敲在大理石的櫃檯上,像要把那陣煩躁從筆尖趕走,沒有人注意我,櫃檯那麼長,各人都在做各人的事,除了呂緯。
他不再呆呆地望手指,靠近我一些,用審視而不帶輕浮的眼光凝視我。
「你是個很特別的女孩!」他說,「第一天見到你,我以為能看透你,結果--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我看看他--我從不看他,甚至有些討厭他,討厭他那油腔滑調,討厭他那輕浮的笑容,討厭他那似乎什麼都懂的臉。但是,今天他的語氣很特別,顯得有些誠懇。
「世界上沒有誰能一眼看透另一個人!」我不怎麼熱心地說。
「不,有些女孩很膚淺,你會一眼看透她。」他搖搖頭。「你不是,你是那種看來似乎膚淺、幼稚,卻又頗有內涵的女孩!」
我開始驚訝,我一向不放在眼裡的呂緯,也能說出這麼一番話來,看來,他並不像外表那麼討厭。
「我對你也--幾乎看走了眼!」我開始有了笑意。這麼無聊,有人聊天也是一件好事。
「你以為我是怎樣的人,很壞?」他看著我。
「不是壞,是討厭!」我笑了起來。「大家都剛從大學裡出來,沒有社會經驗一就是說沒在人堆裡打過滾,我們都好像同學一樣,我不以為有壞人!」
「是嗎?」他的樣子有點特別。「你不以為你周圍有壞人,或是以你一個教徒的想法?」
「都不是。」我搖搖頭。「只是--不可能有!」
「你很天真。」他想了想。「但是,你有防人之心!」
「自然有,因為我必須在新的、陌生的環境裡學習生存,防人之心,只是使自己保持警惕!」我說。
「那麼,你以前對我有成見!」他笑著。
「第一次看見你時,你態度惡劣!」我說,「想想看,你怎麼可以問一個陌生女孩的戒指?」
「我是好奇,而且--我有些天真!」他拿過我的筆在桌上輕輕敲著。
「容易引起誤會,知道嗎?」我好心提醒。
「貝迪,那麼告訴我,那是什麼戒指?現在我們已不再陌生了吧!」他說。
「沒有必須告訴你的理由!」我不願說。辛和我的事,是我內心最大的秘密。
「當然!」他考慮一下,「女孩子總喜歡神秘!」
「你很瞭解女孩?」我問。
他沒說話,情緒顯得有些微的波動。
「我以前有個女朋友,我只能說瞭解她!」他緩慢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