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從--幾時開始?」我問。
「幾時?」她笑笑,「當然回去就找機會咯!」
回到櫃檯,我像做了虧心事一樣的不自然,彷彿大家都看出我的秘密了,對著若無其事、隨時投來詢問眼光的雅莉,一方面佩服,一方面也害怕自己陷得更深。
呂緯吃完飯回來,我抓著機會問他。
「雅莉告訴了我,你是--拖我下水?」我壓低聲音。
呂緯毫不在乎地聳聳肩,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不是拖你下水,是分你一杯羹,還不感謝我?」他說。
「被發現了我們一起完蛋!」我歎口氣。
「不發現我們一起肥!」他笑。
一個客人進來,我的心跳得好厲害,似乎面臨著最大的考驗。我的手開始發抖,職業性的微笑也變得不自然,我怕我會突然昏倒。
客人站在我面前,我抽出一張賬卡,又拿出一本簿子,我矛盾得不知該登記賬卡還是簿子。下意識看雅莉,她對我鼓勵又像威脅地笑笑,我咬緊了牙齒,把客人的名字寫在簿子上。
客人終於上了電梯,我鬆了口氣。
「你做得很老練嘛!貝迪!」呂緯打趣著說。
我悶聲不響地走向一邊,我知道,這只是一個起點,我邁了第一步,就永遠無法抽身了。陳柏光說我身邊有危險,看來,他是對的。
「今天下班去喜臨消夜,我請客,算是慶祝,怎樣?」呂緯涎著臉說。
我搖搖頭,沒有消夜的心緒,我已在為我逐漸沉淪的靈魂而擔憂!我比許多人好一點,因為,許多人從不為靈魂的事擔憂,他們想的只是錢,名譽,地位--
我的「私房錢」慢慢多起來,多得可以買一件,不,三件、四件厚大衣了。但是,我還是沒有買,我把那些錢鎖在房中的寫字檯裡,如果我拿這些錢買了大衣,我能得到一時的喜樂。可是,我的良心永遠蒙上陰影,我在等待,等待一天能找到合適的運用這「不義」之財的方法。
天氣漸漸暖和起來,撲鼻的嫩草,新泥的氣味,告訴我春天確確實實到了。我雀躍著,又過了一年,不是嗎?辛的歸期又近一些,弟弟也快要畢業了。
忙碌,隨著春天的影子,悄悄掩近,等我警覺時,已是一大串透不過氣的日子以後了。
可是,忙碌和我「私房錢」的增加成正比,越忙,錢越多。我聽見呂緯、雅莉和阿咪的笑聲更加響亮,我的心靈的負擔也就更重了!
一件令人尷尬的事,突然降臨到我身上。
早晨,我像往常一樣忙碌地工作著,打發走面前所有的客人,發現還有一個年輕的、有些害羞、有些憂鬱的漂亮男孩子站在我面前。
「需要我幫忙嗎?」我用英文說。直覺地,我認為他的氣質不像美國人,像來自歐洲,或者德國吧!
「不,我是七三三房的客人,」他用發音生硬卻純熟的英語說,「我只是--在這兒站站!」
我禮貌地笑笑,卻有些兒不自在。他並沒有離開的意思,不明顯地用視線追尋我。這個漂亮的年輕人,他要什麼?我低著頭,裝做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可是,心中有一份微妙的、下意識的得意情緒,就像當年在學校辛追求我時一樣。女人永遠是女人,能引起漂亮男孩的注視,永遠是女人的驕傲,那顯示出我的吸引力呀!
我完全沒有背叛辛的意思--自然,這年輕人的注視並沒嚴重到「背叛」的程度,我只是--有些得意!
「貝迪,這七三三已經看了你三天,只是你在忙,沒注意!」呂緯微帶著些醋意說。他乾脆叫他七三三!
「別胡扯!」我微笑著說。又看了那年輕人一眼,我看他時,他的視線立刻逃開了。
他的確是個少見的漂亮男孩,平日只在銀幕上能見到,但男明星沒有他良好的氣質和修養,他那些微帶憂鬱的氣質,有歐洲貴族的味道!
「查出來了,貝迪!」呂緯小聲說,他手上拿著一張房客登記表。「威廉,路--什麼,怪名字,怪拼音,念不出來,是德國漢堡人,二十七歲,是路--什麼公司遠東區總經理--這公司名字和他的姓一樣,一定是他家族開的公司!」
「你在說誰呀!」我故意冷冷地。
「七三三,看來,他對你挺有意思的!」他笑著說。
「你以為我呢?」我白他一眼。
「自然,你有辛,那個世界上誰也比不上,十全十美的未婚夫--」呂緯嬉皮笑臉。
「呂緯!」我叫。臉上的神色變了,呂緯的話實在太離譜,開玩笑也得有個限度。
呂緯呆了一下,放下房客登記表,顯得有點訕訕的,但他不失為一個善於察顏觀色、頭腦靈活的人。
「我在跟你開玩笑,別生氣,」他說,「看,那個七三三在看我們了!」
我不再理他,懊惱地坐下來,什麼七三三,關我什麼事?抬起頭,又碰見那害羞的眼光,心中的懊惱消失了。那是親切的、善意的、友好的眼光,而且又蘊含著一些什麼,我看不清也不想研究。人家說德國人最驕傲,優越感最重,但這個叫威廉的七三三卻完全不同,我下意識再笑一笑。
哪曉得,他竟走過來,站在面前。我們只距離三尺寬的櫃檯,我感到心慌意亂,不曉得怎麼辦好。
「我是威廉?路布霍次,」他開始自我介紹,年輕的臉上,透出陣陣紅暈,男孩子也臉紅呀。「能知道你的名字嗎?」
「貝迪!」我指指胸前名牌,不自然地看看一邊的呂緯。
「貝迪!」他念了幾遍,彷彿把這兩個字從嘴裡吞到了肚子裡。
「第一次到台灣?」我問。半年的酒店工作,已經使我能很圓滑應付了。
「不,來過許多次,第一次住這酒店,」他笑笑,左邊有個深深的酒窩,很孩子氣卻絕不娘娘腔。「也第一次看到像你這樣的東方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