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他的氣力就耗竭了。
他頹然倒地,在地上喘息著,雙眼卻緊盯著那個躺在床榻上,雙手疊在胸前、連呼吸都輕淺得接近無聲的女人。
蘭兒。
他心愛的蘭兒。
金凜咬著牙,既然雙腿無用,他就用雙手,一寸又一寸的移動自己的身體。短短的幾步路,對現在的他來說,漫長得有如千山萬水,他身上的傷口,甚至還迸裂開來,滲出鮮血,將地面染紅。
許久之後,他才來到床畔。
床榻上,幽蘭睜著眼,臉兒白得像雪。她平靜的樣子,就像是正在作著一個誰也不能打擾的夢。
直到看見她安然無恙,金凜才確定,自己真的活了下來。
倘若,她不幸香消玉殞,他也早已決定,要追著她一同下了黃泉,絕不一個人獨活。
如今,她活著。
他顫抖的伸出無力的手,用最虔誠、最謹慎的動作,輕輕的將她的小手,納入他的掌心之內,在心中暗暗發誓。
只要她活著的一天,他的整個人、整個世界,就是為了她而存在的。他會陪著她、照顧著她,直到地老天荒。
今生今世,他不會再放開她的手。
金凜靠在床畔,注視著那張嬌弱的容顏,就算是氣力逐漸耗盡,也不願意離開。他就這麼望著她,握著她的手,直到他體力不支,再也無法維持清醒,在她床邊昏了過去。
就算在昏迷中,他的手,仍緊緊握著她的手。
永不分開。
*** *** ***
重傷痊癒後,金凜帶著幽蘭離開了風家宅邸。
他親手在海邊搭建了一座牢靠的木屋,雖然稱不上奢華,但是簡單樸實,因為處處用心而顯得舒適。
門外,還有著一座花園,正在培育著一種,原本生長在較北方、夏季時會綻放紫色花朵的植物。
他們在此定居。
每旬一次,夏侯寅會派人送來食物與飲水。有時候,他也會親自前來,跟金凜共同討論未來的商業佈局。金凜的思慮深遠、目光卓絕,對夏侯寅的事業,有很大的幫助。
只是,他僅提供意見,幫助夏侯寅分析判斷,卻從不參與商事,更不願意離開海邊小屋一步。
不論任何事情,對他來說,都比不上幽蘭重要。
為了她,金凜捨棄了權勢、捨棄了財富、捨棄了責任、捨棄了他的族人,還有他的國家。
他的餘生,已決定為了幽蘭而活。
她的身子雖然好轉,卻還是十分孱弱,偶爾會有反應,卻從不曾對他說過半句話。
金凜耐心的等著,仔細守護著她。
白晝時,他會牽著她的手,在沙灘上漫步。起風時,他會將她抱在懷中,用肌膚溫熱她,不讓風沙刮疼她細膩的肌膚。
悶熱的夜裡,他會解開她的發,寬厚的大掌握著木梳,仔細的、小心的,像是捧著珍寶一般,捧著她的髮絲,輕輕的為她梳發。
有星光的夜晚,他為她在沙灘上,撿拾最美麗的貝殼,靠在她耳邊,聽著貝殼裡頭,如海潮般的呼呼風聲,告訴她那是貝殼的魂魄,還懷念著海洋。
日昇日落,日子一天又一天的過去了。
他們尋見了平靜。
他的整個世界,只剩下她。她一個人。
尾聲
日復一日。
不知過了多久,當過往的記憶,那些關於血腥、痛楚、淚水,都漸漸模糊的某一天。
那天,是夏季最炎熱的一天。
紫棠花終於培育成功,在南方的海邊,也能看見紫色的花朵,隨著海風輕輕搖曳,散發著清淡的芬芳。
幽蘭走在紫棠花中,步履輕緩,她伸出手,撫過柔嫩的花瓣。陽光穿透她單薄的白衣,照亮她柔潤的臉龐。
金凜從小屋中走出,拿著一頂草編的帽子。天氣炎熱,他擔心她纖弱的身子會耐不住暑氣,一見她出門,立刻就追了出來。
他提供給夏侯寅的意見,賺進了大筆銀兩,夏侯寅堅持按例分紅,那是一筆不小的財富,足以供應他跟幽蘭過最富裕奢侈的日子。
但,他們還是留在這裡,他只願意親自守著她,不讓旁人代勞。這些日子以來,他對她的照顧無微不至,將她的一切,看得比他的性命更重要。
「蘭兒,」他輕喚。「別走遠了。」他走上前去,注視著那嬌小的身影。
她沒有回頭,手裡有著幾朵紫棠花,清瘦的身影跟眼前碧藍的海洋,襯得有如一幅色彩鮮明的畫。
「蘭兒。」他又喚了一聲。
她緩緩的,回過頭,看著那個總是跟在身後的男人。
曾經,這個男人是如此模糊,但,不知何時,他的面目又再次清晰。
那時,他帶來的傷痛,讓她封閉自己,不去聽、不去看、不去感覺。但是,日復一日,他無微不至的深情守候,終於教她無法視而不見。
她曾試著恨過他,卻怎麼樣也沒有辦法。
他幾乎不求回報的照顧著她,甚至拋棄了一切。
所以她繼續保持沉默,原以為,她毫無響應的沉默,總有一天會讓他放棄,但他從未離開,也從未放棄。
燦燦金陽,將他臉上的疤痕照得更加鮮明。
這些日子,她漸漸想起一切,也更加無法繼續保持漠然。
海風揚起,他朝她走了過來,小心翼翼的替她將髮絲撩到耳後,替她戴上遮陽的帽。
「日頭大,別曬傷了。」
他低沈溫柔的嗓音,包圍著她,幽蘭閉上了眼,一顆心不由自主的顫抖。
然後,她抬起了頭,含淚對他露出了微笑。
有那麼一瞬間,金凜開始懷疑,自己是否被曬昏了頭。
他看見幽蘭抬起頭來,注視著他,然後對著他,靜靜露出微笑。
原本,他以為,今生再也見不到她的笑容。
那朵微笑,深深震撼了他,讓他僵著身子,一動也不敢動,就怕稍有動作,就會嚇著了她,讓那朵微笑消失。
有多久了?
他幾乎要忘記,自己是多麼渴望,再見到她的笑。
這是夢嗎?
是因為他太過渴望,而產生的幻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