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意識不清,她看見醫生護士來回穿梭,他們搖頭,發出惋惜聲,也看見阿爆、李昆在床前來回踱步,頻頻搖頭。
甚至於,她看見他來了。他坐床邊,緊握她的手,低聲說,不要死,求妳不要死……
怎麼能不死?天要她走,豈有留下的道理?他的表情是哀慟嗎?對不起,她真的想張大眼睛看清楚,真想抱住他的頭,很用力很用力告訴他,別擔心,還清情債,下輩子他們互不相欠,到時,站到等高線,再來談場轟轟烈烈的愛戀。
再醒、再睡,隱約間,朦朧間,她聽見醫生對雍叡說放心,說她度過危險期,接下來情況只會好轉,不至有意外,然後,他鬆開她的手。
她看不見他的表情,卻明白感覺手心中的溫暖在一瞬間消失。
好冷,冷透了,從心底泛起的寒意,吋吋腐蝕每吋肌膚……她想醒來,想握回他的手,要求他別轉頭離去,偏偏無能為力啊,無論她怎麼掙扎,都掙不脫夢境。
不要走,再多陪我一分鐘,你一走,我便要死了,她的心在哀號,可惜他聽不到。
請再多看我一眼,這一走就是永別。泣血了,她看見魂飛魄散,看見兩條生命失去交集。
她在夢中不斷喊他、喚他、求他別走,然而,他還是走開,不回頭,之後,又醒、又睡,她再尋不到和他相關的夢境。
初蕊正式清醒,已是五日後的事情。
那夜,他握住她的手,把生命力源源不絕輸入她體內,他聲聲低喃,說了無數她聽不分明的話語,是幻覺吧,他怎會來?他結婚了,正和新婚妻子出國度蜜月,那是濃得化不開的甜蜜呵。很蠢的夢,半點不合邏輯,初蕊對自己搖頭。
望望天花板,滿眼的蒼白,她知道自己失去什麼,知道自此人生模式固定,她……就這樣過吧……
真笨,她笨得無可救藥,人生不是小說戲劇,除了愛情和想像力,更多的是實際。
她這種笨蛋適合做什麼?什麼事都不能做,連傷心都顯多餘,偏過頭,再睡吧,睡覺是最無害的活動,也許下一個夢裡有他,有一份專屬范初蕊的幸運。
閉眼,再次入睡,仍是昏迷清醒,一日過一日,有點自我放棄似地睡著,她的愛情只能在夢中實現,於是她熱愛起睡眠。
又過七天,她清醒時間變長了,也許是體力逐漸恢復,無法時時入睡,尤其是今天,颱風肆虐,陣陣狂風豪雨打上玻璃窗,彷彿天地將滅。
「妳終於醒了。」
門被打開,一個不曾見過面的男人拿來椅子,和她對面坐下。
「是。」凝視他,初蕊猜測他的身份。
「我叫歐陽昌,是雍叡的副手和姊夫。」
他自我介紹,乍見初蕊,他有強烈危機意識,那麼漂亮的女生,任何男人看了都要心動啊!有她在身邊,雍叡的心情難保不改變。
今日,他為了見姊姊和對老盟主的承諾,同意和時寧小姐結婚,但明天呢?有范初蕊在,他擔心,這樁婚姻將岌岌可危。他在盟主往生前立過誓言,發誓保護時寧小姐的終身幸福。
「您好。」她振奮精神應對。
「范小姐,請問妳知道雍叡在十二天前已經結婚了嗎?」歐陽昌問,口氣不善。
興師問罪?看來雍叡的保證並沒有太大效用,時寧小姐雖沒上門,總有人搶著為她出頭。
苦笑,何必怕?從決定當情婦那天起,她早該有心理準備,準備起這樣一天,站在這裡任人羞辱。
「是。」
「妳知道他們正在歐洲度蜜月?」歐陽昌打量她,她的樣子,分明是大家閨秀,為什麼願意淪落,當起無名無分的第三者?
「是。」知不知道干她何事?歐洲又不是她能去的國度。
「你知道他們從小到大,感情深厚,誰都無法拆散他們?」歐陽昌心向舊盟主,如果雍叡是盟主屬意的囊中物,不管如何,都不讓人將他奪走。
「是。」她當然相信他們感情濃厚,否則他怎甘心進入牢籠。
「妳認為,雍叡逼妳拿掉孩子,為什麼?」
這句話問得很毒,她來不及躲避,被射個正著,痛未覺,血先汩汩流出,漫過心臟、漫過胸膛,壓迫著她的氣管,教她無法呼吸尖叫。
咬唇,她不許自己落淚,拉過棉被,裹緊身子,冷。
「他不希望婚事被破壞,妳看不出他一心一意娶時寧小姐為妻?」
「是。」她當然知道,若不知道,她還住在籠子裡,快樂得像只小鳥。
更冷了,她誤闖進地獄嗎?為什麼冷得這麼厲害?
「任何女人都沒資格生下雍叡的孩子,除了時寧小姐之外。」歐陽昌加重藥劑,一劑一劑測驗她的容忍程度。
「是。」口裡應著是,心裡有一千個不願意,她不願意留在這裡接受攻擊。為什麼啊?為什麼她偏偏是逆來順受的范初蕊?
「妳在他心裡沒有半分地位,早晚,妳會變成櫥櫃裡面的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早晚,妳會成為雍叡的負擔,成為他的罪惡感,讓他在面對時寧小姐時,充滿抱歉。」
多麼赤裸裸的指責,她以為自己是他的「享受」,原來還是高估了,她居然是他的原罪與負擔。
「我不懂妳為什麼執意留在他身邊,妳尚且年輕,生命裡還有其他的可能和機會,妳非得成為破壞他人婚姻的第三者才滿意?」
口氣添上硬度,他想趁雍叡回國前,處理掉麻煩。
「請問歐陽先生,您希望我怎麼做?」她說話,開口,每個發音都在發抖。
「離開雍叡,再好的婚姻,都禁不起意外,我希望妳別成為他們愛情的變因。」
點頭,這點她同意,愛情需要細心維護,否則一不小心,情滅了,再多的柴火都燃不起熱烈。
「妳同意我的話?那麼妳打算什麼時候離開?」他問。
「馬上。」初蕊直覺回應。
他沒想過她那麼好說服,點頭,他對合作的人不會趕盡殺絕。「很好,我支開外面的人,至於這個……」他從口袋裡面掏出一張空白支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