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心……」春語詫異地瞅著她,頓時無言。
而楚梁文風不動地杵在門旁,寬闊的背影讓人讀不出他此時的思緒。
無視於他們的震驚,康澄心喃喃自語著:「從小我就因為身體太差,天天被關在無塵、無菌的房間,過著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甚至連到學校上課也是一種奢侈。新鮮的空氣、藍天、白雲、綠地……都只是影像、圖片。
我多想跟平常人一樣,是在陽光下過日子的……但偏偏我的身體就是不允許,我記得有一回,我爹地拗不過我的要求,讓奶媽陪我出門散散步,結果一回到家,我馬上就發了高燒。當時我好恨……真的好恨自己的虛弱,後來爹地在我的房間開了一大扇天窗,讓我隔著厚厚的玻璃看雲、看天空、看星星……」
輕輕合上眼,她發現自己的聲音已幾近呢喃,就如同以往的每一天一樣,她只是傻傻對著天空說話。
「後來慢慢長大了,發現反抗根本無濟於事,於是我天天等著吃藥、渴望某一天吃完藥,身體會愈來愈壯,可以和正常人一樣,在陽光下跑步。有時我甚至會安慰自己——康澄心,你是是塔裡的公主啊!終有一天,會有王子爬上高塔,帶著你走進藍天白雲的晴空下……你是塔裡的公主啊!」
她的眼淚不停的滑落,通紅的鼻頭裡儘是酸澀,最後終於忍不住挫敗地拚命捶著自己哭喊:「所以我不要這副殘破的身軀,不想在呼吸吐氣間全充斥著藥水味,我厭倦了那種生活,我不要……我不要啊!」
「你別這樣!」春語正打算制止她的行為,杵在門口的楚梁卻搶先一步鉗制住她。
「既然這樣,你就更該好好照顧自己,告訴自己,你會好起來,只要你相信自己,總有一天你會健健康康、活蹦亂跳,身上會有用不完的精力!」楚梁握著她的纖腕,原本憤怒的情緒因為她可憐的處境而瞬然瓦解。
瞅著她,楚梁霍地發覺她流淚的模樣,和死去的韻嬛多像啊!
當這個念頭衝入腦海時,他渾身一震,被猛然撞入的想法嚇了一跳,楚梁暗斂下眉,悄悄鬆開了握住她的手。
「會有這麼一天嗎?」捂著胸口,她泛白的唇澀然開合著。「出生時,醫生早說過我過不了二十歲的生日,但我熬過了,你知道這偷來的生命是家人、是醫生用金錢、用藥水、用呵護、用關懷,點點滴滴替我掙取來的,我比任何人都珍惜生命啊!」
「只是我累了,身體累了、心也累了,再多對生命的熱情都被這些關懷、呵護給抹煞了……」瞠著無神空洞的眼,康澄心虛弱地說。「我放棄了,不想再做困獸之鬥了。」
她的話讓楚梁澀然,他沒想到……得到的竟是這樣一番令人難過的真相。「真的是困獸之鬥嗎?難道你不認為人定勝天!」
「人定勝天?」康澄心苦澀地揚了揚唇,以掌壓著胸口無奈地說:「我的心臟可能隨時停止跳動,能讓它再次運作或許只能靠電擊喚醒它、或是再換上一顆新的心臟,你說,我該期待哪一種?這不是我努力就可以辦得到的啊!」一朵淚花再度落下,無力地沒入康澄心微顫的唇角里。
「願不願意打個賭?」楚梁蹲下身,褪去了臉上的冷肅,溫柔地瞅著她。
「呃?」抬起眼,康澄心一臉迷茫。
「我賭你會康復。」他用力握住她的手,將他的力量藉由相貼的雙掌傳達。
楚梁的話鏗鏘有力地擊入她的心房,像劑強心針迅速振奮起她萎靡的思緒:「我真的可以?」
她瞅著淚眼,像個孩童般無助,吃力地握住他強健的臂膀。「我真的可以和正常人一樣嗎?」
「可以,我相信你!」楚梁看著她蒼白的小臉,一絲不該有憐憫緩緩鑽入他的心口。
他的話讓她激動的情緒平息許多,康澄心緩緩扯開笑,不自覺地偎入他懷裡,眼皮漸漸沉重。
怦、怦、怦,當楚梁那規律而沈穩的心跳傳入耳際的同時,她緊繃的思緒似乎也跟著鬆懈。偎在那溫暖的胸膛上,她突然覺得好累……真的好累呀!
她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但為什麼楚梁善意的謊話竟讓她感到安心。
姑且就讓自己相信這麼一次吧!
*** *** ***
「老爺!真嚇死我了,我還以為小姐……小姐她……」徘徊在「Blue Tempo」前,康澄心的奶媽捂著胸口,心魂未定地拿著手機對遠在北部的康義遠報告方纔的情形。
咆哮聲由電話另一頭傳來,康義遠被奶媽的話嚇得六神無主。「你怎麼能確定她沒事?你怎麼能確定呢?」
「我和阿其親眼看見一個年輕小伙子把小姐救起來。他用心肺復甦術三兩下便讓小姐醒過來了。」
康義遠蹙著灰白的眉,急急地問:「她沒事吧!」
「應該沒事,那個小伙子把小姐帶回一家民宿,便再也沒出來過。」奶媽張望著「Blue Tempo」,不敢妄下決定地問:「老爺,我們要不要出面把小姐帶回家?
康義遠用力握著話筒,默不作聲地沈思著。
其實打由女兒踏出家門第一步,他便派人跟在身後暗地保護著,這一回他該一如往昔地剝奪屬於她的自由嗎?
嚥下喉中哽咽的情緒,他矛盾不已地失去了辨清事實的思考能力。
縱使他動用了所有的關係、勢力,還是找不到適合配對的心臟,他不知道女兒還有多少時間可以揮霍……
如果……她想自由,就給她自由吧!
電話彼端長久的沈默,讓奶媽不安地低喚:「老爺……」
「也罷,先觀察一段時間再說。」心疼戰勝了理智,康義遠重重歎了口氣,徐步走到窗邊吩咐著。「別讓她發現你們,記得每天打電話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