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純縵又站在樂器行前發呆。
中午,她習慣到同一間自助餐店吃飯,自助餐店的隔壁是一間樂器行,每次經過,她總不由自主地由玻璃櫥窗向內望,望向牆壁上掛著的一排吉他,看到吉他,自然而然地便要想起馮子海。
玻璃櫥窗上用卡典西德貼著——『吉他、鋼琴、爵士鼓等各種樂器教學』。
她有些心動,想學吉他。
她單純地想,也許透過吉他,能稍稍宣洩內心藏匿的那份對馮子海愈來愈濃稠的情感。
「要不要進來看看?不買沒關係,喝杯茶陪老爹聊聊天也好。」
章純縵聽見有人說話,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不知在櫥窗前站了多久。
「不好意思……」她覺得自己很呆,怎麼一想到阿海就發愣。
「沒什麼不好意思的,外頭太陽大,進來、進來坐。」
章純縵像被催眠似地,走進了樂器行。
樂器行的老闆就叫「老爹」,即使已逾中年,既沒有發胖,也不見老態,仍可想見他年輕時足以迷倒一班女同學的風采。
當然,這是他自己說的,而章純縵一點也不懷疑。
兩人年紀相差三十幾歲卻意外地投緣,話題源源不絕,老爹一直遺憾沒生女兒,見章純縵乖巧伶俐,自然格外疼愛。
兩人一聊就聊了近兩個小時,這時店內走進一位打算讓小孩學小提琴的年輕媽媽,老爹起身招呼她,章純縵則走向牆邊仰望吉他,腦中充滿阿海在舞台上彈唱的畫面,愈來愈心動。
突然,一隻大手蓋上她的頭頂,迫使她不得不以仰角的方式向後看。
「哇!咳……咳、咳……」這一看,嚇她一大跳,也害得她被自己的口水嗆了一下。
她猛拍自己的胸口,而那只害人不淺的大手也移到她背後幫忙順氣。
「阿海?!」章純縵轉身面向兇手。「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這句話應該是我問吧!小鬼,你跑來這裡做什麼?」馮子海環抱著胸,眉頭輕皺,卻不是生氣的那種,較像是納悶,嘴角依然掛著他的招牌笑容,似笑非笑。
自從上星期要帶她看電影被拒後,她明顯地跟他保持距離。
他才踏進店裡,她就溜去幫客人添水,他靠近她,她要不蹲下來系皮鞋上的「隱形鞋帶」,要不就突然發現發尾的分叉,他很擔心她斜著眼緊盯自己才及肩的短髮發尾,會不會扭傷了脖子。
他感覺自己像是莫名其妙被小孩討厭的大人,一抱,小孩就放聲大哭,只能尷尬地將孩子抱還給母親,然後,還被對方用「這個人一定心術不正」的眼光審視。
據說,幼童純淨的心靈總能憑直覺判斷大人的正邪。
他承認,他對章純縵的確冒出了私心,不過,還不至於叫「心術不正」吧!他十分委屈地在腦中自問自答。
「啊!小縵,阿海就是吉他老師,你想學吉他的話先讓他教你一堂,不用報名了,真有興趣的話,以後老爹免費教你。」老爹朝他們的方向一喊,同時給了兩人答案。
「老師?!」章純縵一副見鬼的模樣。
「學吉他?」馮子海噗笑一聲,那隻大手又抓住了章純縵小小的頭顱,像操控玩偶般,抓著她走向樓梯。「往這邊走,上樓。」
章純縵雙手漫天飛舞,想揮掉那只搭在她頭頂的手,可是,不管她怎麼撥,最後,那足以單手抓起一顆籃球的修長手指仍精準地落在原處。
她終於放棄,喪氣地任由馮子海抓著走,情緒卻複雜得很,厘不清是喜於發現他居然在這裡教吉他,在離她住處不到兩百公尺的距離;還是忐忑於接下來的時間要與他獨處,她那辛苦隱藏的暗戀心情,會不會一下就發現了?
二樓,隔出數間教室.
兩人走進到一間小小的,不到五坪的教室,牆角立著兩把吉他,兩張面對面擺著的椅子,一支琴譜架。馮子海拿一把吉他給她,自己抱了一把坐下。
「坐啊!」他看她用抱玩偶的姿勢抱著吉他,不免覺得好笑。「好歹你也在餐廳做了一個月,沒彈過吉他也該看過怎麼拿吧?」
「當然知道……」章純縵悶悶地坐下來,她一碰上他就變成弱智,待會兒不知道要出多少糗,偏偏他又老愛捉弄她。
她輕輕地用食指劃過琴弦,原本皺著的表情突然綻放出笑靨,驚奇地看向馮子海。「阿海……有聲音耶!」第一次觸碰吉他,她像意外挖到寶藏,一下又一下地撥著,眼睛瞠得大大的,不可思議聲音就這樣跑了出來。
「笨蛋!」馮子海彈了下她的額頭。「不然,你以為我們在演唱時的音樂是自己模擬的嗎?」
「哈、哈,對厚。」她樂得不去計較額頭的微疼,先前看到他的那些羞赧也很快就消失無蹤。「阿海,那現在我們要彈哪一首歌?」
她見他從櫃裡抽出一本歌本,湊過去瞧裡頭有哪些自己熟悉的歌。
「砰」地一聲,歌本被合上,她的手指就夾在裡頭,雖然不痛,卻也惹得她嘟起嘴。
「先叫老師,才上課。」他好整以暇,擺明以大欺小。
「阿海。」
「不然,叫海哥。」他讓了一步。
「阿海。」彷彿打算跟他槓上,章純縵偏不如他的願,一臉倔得沒得商量。
「嘖,」他擰了擰她的鼻頭。「你這小鬼。」
「小縵,不是小鬼。」她不喜歡他把她當小孩子。
「唉……」馮子海只能歎氣,現在的小孩都不知道什麼是「尊師重道」嗎?他拿起歌本,翻到前幾頁。「先教你幾個基本和弦,然後,今天先學這首,以後有機會我再教你技巧變化。」
她沒聽清楚他的語意,只是怪怪地看著歌名。「呃……太湖船,好……年代久遠的歌。」
他笑了。「這首只用到兩個和弦,最簡單,先給你一點成就感。開始上課吧!」光看她用食指撥弦,就知道這小鬼完全不會.
一聽到「上課」兩個字,章純縵就立刻端正坐好,再怎麼說,她也當了十幾年品學兼優的好學生。雖然,在馮子海面前,她不只變得遲鈍,一向乖巧的她,莫名地就變得有些任性、有些叛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