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總算冷靜下來了。
張禮傑一面煮咖啡,一面觀察坐在單人沙發上的容柚。
她清秀的臉凝著霜,嘴唇緊抿著,但至少下再那麼拒他於千里之外,願意給他一個機會好好解釋。
問題是,他該怎麼解釋呢?
張禮傑自嘲地勾勾唇,趁著煮咖啡的時間,整理思緒。
為了讓兩人能單獨說話,孫寧寧早識相地離開辦公室,還在門口掛了個請勿打擾的牌子,臨時搭起的辦公室內,除了咖啡壺水沸滾的聲音,一片靜寂。
終於,咖啡煮好了,張禮傑倒了兩杯,連同糖罐和幾個奶球一起放上茶几。
「要加糖嗎?」他問容柚,打算為她服務。
她白他一眼,搶過糖罐,自己加,然後倒入一球奶精。
兩匙糖,一球奶精。他恍惚地看著她攪拌咖啡的動作,她的喜好果然和日記上所寫的一樣。
他定定神,幽深的眸直視她。「我是英傑的朋友。」
她一震,慢慢地啜飲咖啡,彷彿在思忖他這話的真實性,片刻,她吐口長氣,彷彿高高懸起的心終於可以安穩地放下來。
見她這反應,張禮傑心中一動。
原來她很怕他真的是趙英傑。
你不可能是英傑,我不相信。
是不相信,還是不希望?
如果他真是趙英傑,為什麼足足消失了七年?為什麼可以如此絕情地拋下她孤獨一人?
如果他真的是趙英傑,或許她會忍不住怨他恨他吧。
張禮傑端起杯子,不加糖奶,品嚐黑咖啡濃澀的苦味。
如果她真是這麼想,那他最好不要告訴她實話……
「你跟英傑怎麼認識的?」她問。
「我們在軍中認識的。」
「當兵的時候?」她狐疑地蹙眉。「可是我從沒聽英傑提過你。」
「也許他提過,只是妳忘了,又或者他沒說出我的名字。」
「是這樣嗎?」她還是懷疑。「如果你是他的朋友,為什麼那天不直接表明你的身份,要冒充是他?」
「因為我想試探妳。」
「試探?」她提高嗓門。
「已經七年了,我不確定妳對他的愛還存不存在,我想知道。」
她瞪他,眼中好不容易熄滅的火苗又燒起來了。「我還愛不愛他關你什麼事?你憑什麼那樣試探我?」
「我知道自己沒資格。」他自嘲地撇唇。她說的對。
「那你為什麼要那樣做?」她怒視他,幾秒後,腦中靈光一閃。「難道你也恨我嗎?」
「恨?」他揚眉,很訝異她會這麼說。
「英傑是跟我出遊,才會出車禍的,他爸媽都對我很不諒解,你也恨我,對吧?所以才會故意那樣整我。」她盡量保持平靜,但他仍聽出她的嗓音在顫抖。
他蹙眉,胸口莫名一緊。難道這些年來,她一直在承受類似的責難嗎?
他為她心痛。「……算是吧。」
她倒抽口氣,臉色變得蒼白,別過頭,緊咬著唇。
他頓時後悔自己順應她的猜測,就算他要找理由,也不必找這一個。
「對不起,其實這不能怪妳,我想妳才是最傷心的那一個。」他急得想圓自己方才說的話。
她卻不肯聽。「你不用安慰我,我也想過自己大概是個掃把星,才會老是害死身邊的人。」
「妳怎會這麼想?妳當然不是!」
容枯睜大跟看他,他鎖著眉宇,顯然真的很不喜歡她如此自責。
她惘然,沉默片刻。「既然你是因為想試探我才那麼做,那我那天的反應讓你滿意嗎?」
他眼神一沉,聽出她話中的諷刺。「抱歉。」
「請你以後不要再這樣作弄別人,真的很惡劣。」
「我知道。」
她定定地望他。「你怎麼會知道英傑跟我說過的話?是他告訴你的嗎?」
「是。」
「他連那些事都告訴你了,一定跟你很要好。」
「我們交情是不錯。」
「我很少聽英傑提他在軍中的生活,你跟我說一些好嗎?」她忽然問。
張禮傑一下便猜出她的用意。
她在試探他,她懷疑他是否真是英傑軍中的朋友。英傑當兵的時候已經跟她結婚了,每次放假都與她共度,怎麼可能沒跟她聊軍中生活?
她只是想聽他說,跟自己聽到的印證,好確認他的身份。
尋思及此,他微微一笑。她是個聰明的女人。
「英傑是少爺兵,我們班上的人都知道他的家世,也知道他從沒吃過什麼苦,班長排長雖然不敢明目張膽地整他,但偶爾也會故意丟一些苦差事給他,明的是說給他訓練,暗裡是想發洩一下……」
他娓娓道來,跟她說了許多趙英傑當兵時候的趣聞,有苦有樂,有血有淚,但回憶起來都成了愉快。
「……他跟我說,他最討厭人家叫他『少爺』。」張禮傑忽然說,有意觀察容抽的反應。他相信英傑不曾對她說過這件事。
「真的嗎?」容柚猛然一震,想起自己從前常常那麼戲稱他。「他不喜歡?」
「嗯。」他意味深長地瞅著她。「他說那好像是對他能力的否定,他不希望大家當他是少爺,就認定他某些事做不來。」
「我從來不曉得。」她惘然。「為什麼他不跟我說?」
「也許是因為妳就是他最想證明自己不是個軟腳蝦的人。」
她張大眼,說不出話來。
「他最在乎的,就是妳對他的評價。」這點他可以確定。
她的眼眶,慢慢地泛紅。「我不知道……我還常那麼叫他,他一定很受傷,可是我只是開玩笑——」
「他知道妳只是開玩笑。」看著她的淚眼,他的胸口又悶痛了起來,再次後悔自己說太多。「妳別介意,容柚,他沒怪過妳。」
「我知道他不會怪我,他只會更嚴格地要求自己,他就是那種人。」她悵然低語。
他目光一閃。
容柚深吸口氣,要自己振作起來,嘴角勉力一彎。「謝謝你告訴我這些,讓我又更瞭解英傑一些。」
這麼說,她相信他是英傑的朋友了。確定自己過關,張禮傑鬆了一口氣。
「那天晚上的事,就當沒發生過吧,如果你不介意,我希望我們以後也能是朋友。」她忽然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