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因失明而脫序的生活已步上軌道,曾經失去、捨棄的,全都回到他的掌握之中,包括那樁被他拒絕的婚姻亦然。
結婚對像仍舊是「華明銀行」總裁么女,那個美麗得無懈可擊、但他從來沒愛過的女人。
真是可笑之至。
范兆恩的嘴角又揚高了幾分,漆黑的瞳仁沒有溫度。
失去了一切令他痛苦,操控著龐大的權勢與財富,也沒有讓他比較快樂。
他到底要什麼,他不是不知道,他只是……不願面對、不敢面對,於是選擇忽略心裡的渴望。
他終於體會到,能夠遺忘也是一樁好事,太清醒的腦袋有時是一種負擔。
想起前晚在大樓門口與「她」的偶遇,范兆恩的胸口便一陣騷動。
睽違三年多,他終於「看見」她了。
她未施脂粉的素淨臉龐柔美如昔,只是秀麗的眉宇間鎖著濃得化不開的憂愁,和他當年在校慶舞會上第一眼看到她時,所給他的印象沒有多大改變,他的心仍為她悸動。
唯有在面對她時,他才感覺自己的心是活的。
范兆恩閉上眼,回想起他失明期間與德菲的相處點滴,心中頓時感到撕裂般的痛楚。
他如今能夠居高臨下,睜開眼就能看見繁華景致,她的陪伴與激勵確實功不可沒。
越是婚禮在即,他越想見她一面──這念頭在他腦中凝聚成一股強大的意念,擾得他不得安寧。
她溫柔、無微不至的照顧;她曼妙的嬌軀及熱情如火的反應,都不是虛假的。即使當時看不見她的表情及眼神,但他知道她是發自內心的、真的……愛他!
既然她愛他,當初為什麼提出分手?她還愛他不是嗎?若真如此,當年為什麼要那麼冷淡寡情的離開他……
范兆恩吐了口氣,思緒糾結,陷入前所未有的掙扎。
驀地,置於辦公桌上的手機鈴鈴作響,將他拉回空洞冷清的現實,猶豫須臾,他踱回桌邊,接起手機前他瞥了牆壁上的時鐘一眼。
七點半,他已經站在窗前發呆了半小時。
按下接聽鍵,不等對方開口,他便率先搶白。「我馬上過去。」然後,逕自結束通話。
他沒忘記今晚排定的應酬,是一名商界的老前輩六十五歲生日晚宴,可惜他卻意興闌珊,絲毫提不起勁應付任何人。
今晚,他想做回自己。
想歸想,他終究還是拎起西服外套及鑰匙,離開偌大的辦公室。
*** *** ***
剛值完班,德菲和同事道別後,照慣例得走上一段路到公車站牌搭車返家,在路口等紅綠燈時,天際傳來轟隆隆的悶雷聲,豆大的雨點毫不留情的傾盆而下。
雨勢來得又急又快,不到一分鐘的光景,她已經淋成落湯雞。
綠燈一亮,她跑著越過斑馬線,來到「鼎新集團」大樓外,她突然減緩速度,遲疑了起來。
不會那麼湊巧的,前晚與他的相遇純粹巧合,她不應該天真的以為她會那麼幸運……
調整好情緒,她舉步向前,但經過大樓門口時,她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放慢了步伐,目光不禁飄向大樓內部。
早過了下班時間,除了門口巡邏的警衛,沒有其他人出入,德菲收回視線,心頭襲上一陣失落。
她顯然太高估自己的能耐,她並不如自己想像的那麼灑脫。
德菲黯下眼瞳,暗自取笑自己無聊的期待。
大雨沒有停歇的意思,德菲考慮著該避雨抑或繼續趕路。
公車站牌說遠不遠,說近也還要步行五分鐘左右的距離,或者她該考慮偶爾奢侈,搭計程車回家。
平常計程車滿路跑,一旦決定要搭,要不就是遲遲等不到,要不就是被捷足先登。尤其是大雨滂沱的夜裡,多的是和她同樣想搭車的人。
「好像會下不停……」德菲抬頭仰望天空,喃喃自語。
再繼續枯等也不是辦法,前方不遠處有一家便利商店,她可以買把傘或打通電話叫無線電計程車……
她雙手抱頭在雨中疾跑,忽然一輛銀色跑車在她面前停下來,車窗迅速降下,隨後從車內傳出一道男人低沉的嗓音。
「上車!」
德菲微怔,彎下身子往裡頭打量,范兆恩俊美卻冷漠的臉孔映入眼瞳,令她愕然。
范兆恩又加重語氣,重複命令。「上車!」他一出停車場,就被她纖細的背影吸引。
在路上看她冒著大雨奔跑的模樣,他莫名地感到惱怒,不假思索的跟上她。
德菲垂下眼睫,壓下翻騰的情緒,幽幽地回絕。「不必了,謝謝你。」
她的疏離客套惹得他更加不悅。「上車!」
說她不動搖是騙人的,但他行為背後的意義著實令她困惑──
他仍舊沒有想起失憶的部分?
若真如此,他應該不曉得她就是他的看護才對呀!可是,他的口氣感覺起來好像認得她……但怎麼可能?他恨她都來不及了!
范兆恩再度領教到她的固執,微攏的眉間罩上一抹悒鬱。
如果他還夠理智,就該踩下油門、趕去赴約,將她遠遠地拋諸腦後,可是見到她鮮明的驚訝與欣喜,他無法欺騙自己不在乎。
是老天爺故意將她留下,好讓他能見她一面嗎?
范兆恩不會不清楚她一旦執拗起來,絕不會輕易妥協。
他索性解開安全帶下車,繞過車頭來到她身邊,一身昂貴筆挺的手工西服及帥氣的髮型瞬間全被大雨搞砸。
德菲眨著眼,雨水不斷流進她眼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范兆恩猛地拉住她的手,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示意她入內。
「不用了!」德菲抗拒著。
「不上車我們就這樣耗著。」他冷聲道。
她不解的望著他,被他眼裡的堅決撼住,心跳失序。「為什麼……」
「上車我再告訴妳。」范兆恩一使勁,將她推進座位,然後關上門。
他回到駕駛座時,德菲尚處於震驚中回不了魂。
「住哪?」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