診療室外,相似的戲碼再一次發生。
只見一名中年婦女手裡牽著一隻垂頭喪氣的大狼狗,一手抓著剛開出來的帳單,怒氣沖沖地對著穿著白袍、表情清冷的美麗女子大聲質問。
「裴醫師!這次醫藥費為什麼比上一次貴那麼多?」
汪太太非常不服氣,上次跟這次的診療和處方藥劑幾乎都一樣,沒道理貴上將近一倍啊!
「我警告過妳了。」被喚做裴醫師的女子眉頭不皺一下,口吻冷淡地回答。
此話一出,原本如金剛怒目的婦人突然語塞,明顯是心虛了,而在對方那雙宛如寒冰利刃的黑眸注視下,她不自覺地辯解起來。
「我、我是看牠後來已經好了嘛。而且牠的飼料這麼單調,加上我每次吃飯他就一直靠過來,我想偶爾給他吃一、兩口有什麼關係,反正也不是天天都這樣。」她不甘願的解釋著。
要不是因為裴醫師是出了名的斷掌獸醫,她才不來受這種罪。
傳說中,擁有斷掌的人可以一手抓起最難抓的泥鰍,而且泥鰍還不敢反抗,而裴醫師剛好是斷掌,也正好有這種能力──當然,沒有人真的見過裴醫師抓泥鰍,這只是所有案例下的一個總結而已。
因為所有來就醫的動物,不管怎麼兇猛、鬧脾氣或不聽話,只要一到裴醫師手裡,無不乖得像吞了安眠藥一樣,順從地伏趴在診療台上任憑宰割,從未有過例外。
而她家的小乖也是這樣。
小乖非常討厭陌生人摸牠,從前所有企圖醫治牠的獸醫都被咬過,而小乖又不是什麼小博美,而是一隻重達四十幾公斤的大狼狗,根本沒有獸醫願意冒險收牠,直到遇見裴醫師才終於順利就醫。
只是她的小乖雖然喜歡裴醫師,但她這主人可一點都不喜歡,老是這麼冷冰冰的,也不想想誰才是花錢的大爺。
「妳就這麼想害死牠?」聽她毫無悔意的解釋,裴悅棠略揚起秀眉,口吻明明平淡,話語卻銳利如刃。
汪太太聽到這句話,先是一愣,才冤枉地嚷叫起來。
「妳怎麼可以這樣說!」她疼狗可是出了名的,絕不容許被人這樣污蔑!一轉身,她索性要站在一旁配藥的男人評評理。「邵醫師你看,你們裴醫師太不講理了吧!我多疼我們家的小乖你也知道,她居然說我想害死牠!太過份了!」
「真的很對不起,汪太太,」自從跟裴悅棠合開了這家動物醫院後,向來個性太好、很容易認錯的邵仞軒發現自己認錯的次數已經比尋常人三輩子還多了,他非常抱歉地跟飼主解釋。「裴醫師口氣是嚴厲了點,可是小乖發生過胃潰瘍,胃已經比一般的狗來得脆弱,你又經常喂東喂西,對它的胃會造成更大的負擔,胃病很容易就會像這次一樣再度發作,如果次數一多,恐怕還會有生命危險。」
「何況你長期喂小乖吃人類的食物,它無法代謝過多鹽分,很容易得腎臟病,我們已經處理過太多這樣的案例了。」
「可是、可是也不能因為這樣就收比較貴啊。」被帥哥獸醫連聲道歉又低聲下氣地解釋,汪太太氣焰不再,只是小聲地抱怨,「這不合理嘛。」
「裴醫師?那、那價錢可不可以再調整一下?」邵仞軒轉頭詢問早就不想搭理婦人的裴悅棠,她正在替需要散步復健的吉娃娃小吉套上牽繩。
聞言,她面無表情地抬起漂亮冷冽的黑眸掃向抱怨不斷的狗主人。
「如果還有下次,我不會再幫它看病,」裴悅棠牽著小吉,冷淡地從她身邊走過,丟下聽來毫無人性的話語,「死活你自己負責。」
「嗄?」雖然她不再堅持抬高收費,但講成這樣也太無情了吧!邵仞軒不禁又是一陣道歉。「對不起啊,汪太太,可是你看裴醫師氣成那樣,雖然很對不起,可是請您以後別再這樣了,否則……」
聽著後頭夥伴安撫的聲音隨著玻璃門掩上而消逝,她淡淡吐了口氣,開始牽著小吉散步。這是她恢復平靜的方法。
每次遇到讓她情緒太過波動的病例,她都會在診療後盡可能抽個十分鐘散步來冷靜頭腦,把負面的情緒排除,好冷靜面對下一隻患畜,從實習獸醫時期到現在都是如此。
只是擔任獸醫師越久,她越不能理解人類。有些人因為溺愛而一再重複使寵物生病,有些人則會為了樂趣或一時無聊而虐待動物,這些事件層出不窮,所以每次她在診療台上看著動物因人為過失而痛苦時,就會益發感到迷惑和憤怒。
偏偏這樣的憤怒沒有辦法得到平反,法律並不會因為飼主不當飼養害自己的狗罹患胃炎便要他負責,也不會因為有人拿橡皮筋套住狗的脖子讓它痛苦不堪,最後慢性死亡而被判坐牢。
這些沒有出口的憤怒只會累積,然後惡化發臭,讓她對人類越來越不信任,也越來越冷淡。
而這對執業的獸醫師來說,絕對不是件好事。
可是又能如何呢?
或許她該學會強迫自己麻木,不要感覺那麼多。
在附近繞了一圈後,慢慢走回獸醫院,她的情緒已經平復許多,正準備朝大門走近,一個站在獸醫院門口的男人身影卻引起了她的注立息。
那個男人身材高大,手裡拿著一張紙,正在門口探頭探腦,她才走近幾步,就聽見他的喃喃自語。
「忠孝路22號。」狄致奔念著獸醫院的地址,聲音非常困惑,不斷再三抬頭比對手中紙張及門牌上的地址,「忠孝路,沒錯,是22號……不可能!一定弄錯了!再看一次!忠孝路,沒錯,22號,沒錯!那是哪裡錯了?」
有沒有可能都沒錯?裴悅棠無聲的在一旁想著。
不知道為什麼,眼前這個男人讓她聯想到電影裡那只表情很無辜的「可魯」。
「有事嗎?」她忍不住開口,聲音冷冷淡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