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振邦暗自一驚,這女孩如此落落大方,似乎天塌下來都不怕,或許年輕就是這麼回事,瞧她大概才十幾歲,除了青春洋溢在臉上,更有一種孤傲不羈。
「草地上都濕了。」他提醒她,著涼了可不妙。
「沒差。」她什麼都無所謂。
為了避免他再請她抽煙,或是說些無聊的話,孫雨綾乾脆唱起歌來,假裝他不在場就是了──
夜已深,還有什麼人,讓你這樣醒著數傷痕?
為何臨睡前會想要留一盞燈?你若不肯說,我就不問
只是你現在不得不承認,愛情有時候是一種沈淪……
這首林憶蓮唱過的歌,是闖進她腦中第一首歌,奇怪她就是特別愛唱老歌,有些歌甚至比她年紀還大,就像洗白的牛仔褲,有時光的味道。
她隨口輕唱、隨心亂哼,楊振邦卻聽得出了神,那是一副屬於天使的嗓音,雖然她又抽煙又喝酒,裝得像個小惡魔,歌聲中卻流露出最真的她。
多久不曾因為一首歌而感動?他一發作就不可收拾的頭痛,從不曾因為煙酒而減輕,卻在這嗓音中得到了安撫,他發現她的聲音可以療傷,多麼難能可貴,他竟有種心靈沈澱的祥和感。
同時間,孫雨綾從眼角瞄到他在數拍子,心想也許他沒那麼討人厭,願意聽歌的人總不會壞到哪裡去。
「妳唱得不錯。」事實上,楊振邦聽得入迷,幾乎不願她停下。
「還行嘍!」她聳聳肩,故作不在意,其實她所能做的,也就只有唱歌了。
「妳不應該喝酒、抽煙,妳浪費了妳的天賦。」他是個效率極高的管理人,看不過資產被浪費。
「那又怎樣?」她只冷冷回了一句。
好一個不珍惜自己的傻瓜,楊振邦知道自己應該轉身離去,卻不知是什麼力量,讓他留在原地,也許是她歌聲中的魔力,也許是她眼底的寂寞?
靜默中,雨水降落在兩人之間,也降落在天地之間,來勢洶洶,挾風帶雨,看來短時間內不會停止。
出於愛才惜才的立場,他關心問:「妳要不要進我的車躲雨?」
他既無騎士精神也缺俠義之心,但他就是不能看她躺在草地上淋雨,這無疑是暴殄天物。
孫雨綾對他翻個白眼。「免了,我想淋雨。」多爽快的生日,被雨洗刷,徹底乾淨。
「萬一感冒,妳的嗓子會弄壞的。」他絕不允許這種事,原本的頭痛已消失,轉變成另一種心煩。
「不關你的事。」瞧他的態度,彷彿是她的經紀人,只不過聽首歌而已,有必要這麼認真嗎?
不發一言地,楊振邦走向黑色賓士車,而她目送他的背影,那樣沈著穩定,一個步子一個腳印,這男人顯然是掌握某些權勢的,她再遲鈍也能感受。
但那又怎樣?兩人是不同世界的人,他開名車、穿名牌,連抽的煙都是高檔貨,而她只是一個除了會唱歌,什麼也不是的十八歲女孩。
天空,請下大雨吧!她已準備好淋雨的心情。
雨簾,能隔開她和這紛擾的世界,雨聲,能阻擋一切外在的喧嘩。她只想要孤獨,純然的孤獨。
雨勢漸大,令她倍加清醒,最好整個世界下起大雨,所有人都躲在屋裡,唯有她在雨中淋濕全身,忘了過去、朋友、一切,甚至是歌唱……
過沒多久,一片黑影遮住了她的天空,原來是那多事的男人,撐著一把黑傘替她擋雨。
只見他嚴肅的臉慢慢向她靠近,一個字一個字,清清楚楚地說:「下大雨了,到我車上來。」
這聽來像個恐嚇,她幾乎想笑,真有趣的傢伙,為什麼要來管她?
楊振邦確實有恐嚇的意圖,三更半夜的,這女孩獨自在山上喝酒抽煙,還蠢到淋雨也不躲避,她這麼不愛惜自己,活該要受點恐嚇!
說不上為什麼,孫雨綾湧上一股孩子氣的衝動,也許是酒喝多了,也許是夜的蠱惑,她就那麼出其不意地推開了他,一面笑一面從草地上跳起,開始跑百米競賽似的狂奔。
大雨早就浸濕了她,牛仔褲因為吸收了水分而變得沉重,她像穿著一條濕透的大毛巾,在世界的浴缸中游來游去。
「妳瘋了不成?」楊振邦從來沒看過這樣的女孩,外表叛逆傲氣,歌聲有如天使,還有不按牌理出牌的個性,完全超出他對女人的認知範圍。
他想也不想就丟下傘,邁開腳步追上,抓住她的肩膀,緊緊地、牢牢地,怕她就要被風吹走了。
「哈哈∼∼」孫雨綾氣喘吁吁,邊喘邊笑,知道自己快醉了。她一喝醉就會笑個不停,還會做些怪事,對方一定以為她瘋了。「那又怎樣?我高興!」
管他呢,瘋就瘋吧,一生只有一次十八歲生日呀!
「上車。」他的口氣彷彿逮捕犯人的警察,引起她更多笑意。
上車就上車,一無所有的人還有什麼好怕的?要姿色她很缺,要財物她更缺,像他這種看來什麼都有的男人,能從她身上得到些什麼?
楊振邦扶她坐進了前座,立刻打開暖氣,直到這一刻,她才發現自己冷得發抖,指甲也呈青白色,更別說一身的冰雨了。
但他也不見得好到哪裡去,服貼的頭髮全亂了,昂貴的西裝也毀了,尤其是眼鏡上的水珠遍流,讓他看起來像個傻瓜。
她覺得整件事既荒謬又可笑,不禁又呵呵笑了起來。
「還笑?妳真的是瘋了!」他從後座抓來一件外衣,二話不說蓋在她身上。
又是西裝外套,她聞到高級織品的味道,還有一種獨特的男人氣息,混合了煙草和古龍水,不用問,她知道是來自外套的主人,也就是眼前這多管閒事的男人。
楊振邦摘下眼鏡,一邊用面紙擦乾,一邊瞪著她瞧,這女孩是不是當真有點精神失常?
他這一瞪,倒教她傻了眼,怎麼在鏡片底下是一雙這樣的眼?黑白分明,視線凌厲,彷彿可以看透人心,她不禁瑟縮了一下,或許她沒有自己想像中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