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問問。」可宜站起來,到一邊的櫃檯去問酒廊的負責人。那麼像英之浩,誰都好奇。
一會兒她回來,搖搖頭又聳聳肩。
「他們不知道。這人今天第一次來,」可宜說:「真的,他令我震驚。」
「震驚已過,不要再研究了。」宿玉先收回視線。
他們都看得出她的言不由衷,她眼中跳動的問號和火焰騙不了人。
「問問也不妨,可以讓他上節目。」哲人說:「而且這麼像,你不好奇?」
「好奇是一回事,他又不是之浩。」宿玉說。
「他自然不是之浩。你才說過,之浩之後,你還會認識許多朋友。」可宜說。
宿玉皺眉,彷彿在矛盾。好一陣子之後才說:
「希望你們只是找他上節目。」
可宜笑著拍拍她的手,然後專心欣賞那男孩唱歌。他的神情除了冷之外,還有點反叛,眉宇之間有一抹不羈,而歌聲的怪異——真像向人間提出控訴。
實在是個獨特的男孩子,就像當年獨特的英之浩。
男孩子旁若無人地自彈自唱了三首曲子,在掌聲中走回自己的角落。他們看見,他是單獨來的,他的面前只有一杯啤酒。
「讓我過去。」哲人拿著酒杯站起來,慢慢走向那男孩。
男孩子很錯愕的樣子,哲人已遞過名片。他看一眼,錯愕之外更加添一抹意外。不知道哲人對他說了什麼,他背著吉他,拿著啤酒隨哲人回來。
「宿玉,葉可宜,」哲人指著她們介紹。「他是仇戰。」
仇戰。像他的人一般特別的名字。
仇戰點點頭,坐在哲人旁邊。他的人很冷漠,一如他的外表,墨黑的眼鏡後是一片深沉,他望望可宜,然後把視線停在宿玉臉上。
「我見過你?」他問得唐突。
「沒有。也不可能。」宿玉強自鎮靜,莫非冥冥中一切自有注定?他說見過她?
「或者是。我才從美國回來兩個月,」仇戰說:」離開4年,這城市改變太大。」
「在美國唸書?」可宜問。
「可以這麼說。我並不只唸書,我做一些事,也唱歌。我並不喜歡美國,所以我回來。」他說。
「因為家在這兒?」可宜又問。
「不。沒有家人。」他冷淡地說:「我來自越南。」
「哦——」大家釋然。
他的神情、他的模樣、他的歌聲都特別,像看透世情,看似反叛,又似控訴。他經過戰火洗禮。
「以前來過香港?」哲人問。
「住過 3個月難民營。」他說:「萬象深刻。」
「這次回來——為工作?」可宜問。
「有機會的話。」他不置可否。
「打算久留?」哲人問。
「看情形。」仇戰望一眼一直不出聲的宿玉。「如果可能,我想回中南半島一行。」
「回越南?」可宜吃驚。
「撿回來的命我很珍惜,不會白白送死。」
「總有個回東方的原因。」可宜不放鬆。
「沒有。」仇戰心平氣和。「我拿到了文憑,有了正式美國護照,我可以到任何我喜歡的地方,是不是?」
「可是想——找尋失散的親友?」宿玉說了第一句話。
仇戰意外地望著她好久、好久。
「只是做白日夢。我相信要找的人早已死了,她是我的姐姐。」他說:「我瞭解她,她不願活著受那種罪的,她很剛烈。」
「她——像我?」宿玉猶豫一下。
「不。怎麼可能?」仇戰立刻搖頭。「你們是完全不同的兩種類型,她非常剛烈,你卻柔。」
宿玉柔?恐怕他看錯了,她也剛烈,她非常明白自己。可是——何必告訴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呢?
「你剛才說『我們見過』?」宿玉說。
「我是有這種感覺,」仇戰承認。「我已來了兩個月,很有機會在街上遇到過。」
「也許。」宿玉不想深談。
她突然覺得害怕,沒什麼理由,很突然的。
「我認為你唱歌的風格極獨特,可有興趣上電視?」可宜很瞭解宿玉。
「有錢賺嗎?」仇戰問。
「自然有。」哲人笑了。他喜歡仇戰的直率。」工作得酬勞,天經地義的事。」
「一言為定。」仇戰露出一絲笑意。「我是個現實的人,喜歡把一切先講清楚。」
「我們都是,」可宜先向他伸出右手。「很高興今夜認識你,你是很特別的一個人。」
「今夜很幸運,認識了你們。」仇戰看著他們。
「你還沒找到正式的工作?」哲人問。
「沒有。根本一切還沒開始。」他搖頭。「我學電腦,最現實的東西,找工作大概不難。」
「絕對不難,這一行缺人,」可宜說:「翡翠,你們銀行請不請電腦人才?」
「我回去問問。」宿玉答。
仇戰的眼光又落在宿玉的臉上。
「她叫你翡翠?但是你不像,充其量是塊璞玉,白色的。」仇戰說:「你看來很失意。」
「說得對。我很失意,未婚夫死了兩年,被人——槍殺的。至今我不能忘懷、不能釋然。」宿玉坦白得令哲人和可宜都震驚。
「翡翠——」可宜叫。
「我很抱歉,沒想到事懂原來這麼嚴重、這麼殘酷,」仇戰是真誠的抱歉。「我以為女孩子的失意只不過是和男朋友吵嘴什麼的。」
「那是你低估了現代女人。」可宜立刻說。
「我承認。是我不對。」
「沒有人怪你,」宿玉淡淡地笑起來。「我剛從美國回來,剛參加末婚夫兩週年忌辰,我是在情緒低落,是自覺失意,你沒有說錯。」
「你對他的死刻骨銘心?或是對他的感情?」仇戰問。
宿玉呆一下,她從來沒這麼想過。她對之浩整個人刻骨銘心,死與感情,可以這麼講嗎?
「你該仔細的想一想,或者會有點幫助!」仇戰誠心地說:「兩年了,你不該還這麼低落。」
「你不以為是一輩子?」宿玉不以為然。
「一輩子是很不現實的話,因為很不可能,」仇戰說:「一個人為另一個人犧牲一輩子?這不是我的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