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咱們來下盤棋吧,就像小時那般。」他是帶著笑的,可這笑中卻透露出些許的狡黠。
「下棋?」這可怪了,熹康向來沒耐性,總是無法平心靜氣地跟他好好下一盤棋,這會兒怎會跟他提出這個建議?
是他真的見識有所增長、不再毛躁浮動,還是他別有所圖?
「大哥,世事如棋,咱們下盤棋,說不定可以從這棋中找到一線玄機。」這分明帶著挑釁。
「熹康,你想說什麼,不妨直說吧。」若說他真不懂熹康話中的意思,那他可真是枉為熹康的兄長了。
朱熹康笑了笑,笑痕立現,看來是常笑之人。「我打算擁大哥為帝,將現今的聖上拿下。」
朱熹宣一聽,險些讓那毛尖兒給岔了氣。這……可是大逆不道、可連誅九族之大罪呀!
「放肆!熹康,你我都是聖上的旁親兄弟,豈可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難道你不怕父王在天之靈無以為安?」這事萬萬不可,說什麼他都得要將熹康導回正途,絕不能讓熹康迷失在一念之間。
「大哥,當今聖上縱情酒色,久不涉政,放任身邊大臣作威作福,搞得天怒人怨,罵聲載道,這咱們能不管嗎?」這一番話說得義憤填膺,卻也是朱熹康最真切的想法。
若是那荒唐的人都能當得了天子,他的大哥又有何不可?
「大膽!就算是如此,也輪不到咱們造反!」熹康說的這些事,他全都知曉,可知道又如何?他能如何救那黎民百姓遠離這樣的恐懼?他自身也難保呀!
「為何咱們不能?大哥可是當年太上皇的龍子、是當今聖上的同胞親弟。只是當年大哥的母后怕大哥遭受不測,這才將大哥寄養在應天府中;這事,我打小時候便知道,只是心裡頭心疼了大哥乖舛的一生。」
朱熹宣和當今聖上可是親兄弟,卻因為後宮險惡,才被送往應天府,成了朱熹康的兄長。
而像大哥這般廉政愛民之人,卻只能一輩子待在應天府裡做個傀儡王爺,這他可不許。
「姨娘告訴你的?」
朱熹宣又是一抹無奈的笑,起身再以熱泉水沖入壺中。
「是的。」就算大哥貴為皇子,和他還是有著母親一代的血緣相連。「大哥,這天子之位是非你莫屬。」
「荒唐!我本無此心,你也不要再提此事!」朱熹宣怒斥著。
「大哥不必擔心,就算我現下手無兵權,兵部大人車軔也願鼎力相助。」朱熹康以為朱熹宣擔憂手無兵權,無以成事。
「住口!再出此言,莫怪我不念兄弟情誼!」朱熹宣臉色一沉、音調一啞,顯示他不願再多說的憤怒。「人要知天命、甘天命、安天命,讓自己的心落實,千萬別再執著於權、名、利、貴。」
真是反了,熹康說的那些話,豈是能掛在嘴邊的話?若不是兄弟,若不是他所珍惜的兄弟,他又何苦勸說?這一切都是天命,他又何苦與天斗、與天爭?
「可若是有所見而不言,豈不是愚忠?」面對儒雅的大哥首次破天荒地斥責他,他更是無法明白大哥話中的一番用意。
「當人子,不責其父之非;當人臣,宜數其君之罪?」朱熹宣目光冷然,神色嚴厲,又接著說道:「士為知己,臣盡忠節,便是值。」
「真是值?聖上懾於大哥的雄才大略、剛毅睿智,將大哥永生囚於應天府,大哥當真無所怨?」他真是看不下去了,為何大哥仍是如此固執己見?
「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這嗓音凌厲逼人,臉色卻蘊藏著無限悲慟。
朱熹康不懂,他真的無法體會朱熹宣的心情,只覺得這是他的愚忠,卻也不便再說什麼。
「大哥,你變了。」朱熹宣的忠貞不貳是他向來所瞭解的;然而,現今的淡泊名利,卻是他無法接受的變化。
「變了?」是嗎?若是真變了,也是為了她……
他手捧著瓷杯,注視著茶面的波紋,彷彿可以從這茶面瞧出個玉環彬來。然而,青黃色的茶面,只映出了他雙眸中的思念。
「熹康,你已屆而立之年,為何不成家?」他驀地問道。
「成家?」朱熹康一笑。雖然他不懂大哥何出此言,可他還是據實回答:「女人多嫉,熹康承受不起。」
朱熹宣一抬眼望著他。「哦,應是尚未遇到心儀之人。」
若是熹康同他一般,遇上了玉環彬那般的奇女人,他猶會如此想嗎?只怕權力、名利皆可為她盡拋。
「國將不國,何以為家?」朱熹康半是戲謔、半是正經地回答。「況且,我可不曾遇過能讓我魂牽夢縈的女子呢!我懷疑這全天下的好女人,都已入了後宮、納入聖上的羽翼之下了。」
女人?嘖,大哥還真是有點古怪,竟與他談起這個話題,莫非是他心中已有了令他夜不成眠的女子?
「不,為兄見過比之更甚的女子,而且……」與時下的女子不同,更與那些為了榮華富貴而進宮的女子大不同。
「那……那名女子呢?」這下他可感興趣了。
是什麼樣的女人能夠如此牽動大哥銅牆鐵壁般的心呢?
朱熹宣一口飲盡杯中滾燙的茶水,讓那火熱的灼燙,緩和他思念的心。「熹康,你若是一路往蘇州去,不如先到杭州走一遭吧。」
「杭州?」
「替我到杭州玉色樓捎個口信。」再一次喝下那滾燙的思念,卻無法讓心中翻飛的思念稍加平復。
「什麼口信?」大哥一生無法走出應天府,何以能夠到杭州一遭?
「告訴玉色樓的環彬姑娘,美人如花隔雲端……」
朱熹康愣了會兒,隨即允諾:「熹康記得了。」
☆ ☆ ☆
一路風塵僕僕,初到杭州之時,正值夏末夕沉之際……
夕照將沉之際,射出的不再是萬道金芒,而是揉和了艷紅與澄明,形成一環無缺的圓,在灰蒙的晚天與各色交織成的綺麗彩霞中緩緩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