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如來已經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虹光迸散,光明火焰由他指尖燃起,百世如來,正是一個圓滿,他將不留一絲痕跡,永遠自人世離去。
北冥浩天用朦朧的眼睛呆呆看著,看著如來的身軀在天火中自行焚化。他可以阻止,只要他想,他可以撲滅天火,但是,那又如何?
硬行留下一具空殼,一副皮相……
北冥浩天抱著如來,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光潔的肌膚,俊俏的容顏,在天火焚燒下漸漸消失。
當一切焚盡,燦爛的天火熄滅,北冥浩天依然一動不動,直至,一顆潔淨琉璃自光華閃爍之間落到他的掌心,在渾身顫抖之中,一滴眼淚亦同時落下。
這是由他自混沌而生來,所流下的第一滴眼淚,而他也在他永恆的生命裡,第一次知道什麼是傷心、痛苦和失去。
自有生命開始,死亡就跟隨其後,死亡就像一個醜陋的魔女,把人捉住,拉入她黑暗寂靜的裙底裡。
死亡的力量之大,無遠弗屆,就連天人、妖魔亦無法逃避。
被魔槍刺中的法西斯,就正在死去。
北冥浩天投出的魔槍穿透他由冰魄結成的心臟,冰藍的電流在他胸口前的創傷處不斷肆虐。
在銀白色外套包裹下的身軀正一點一點地消失,冰冷英俊的臉色也呈現半透明狀態,即使凌雲拚命地將靈力提到最高,流入他體內的力量始終像石沉大海一樣,毫無動靜。
法西斯就在他面前消逝,而凌雲卻什麼也做不到。
他想抓緊法西斯的手,但是,他的手卻消失了,他想湊近頭,感受法西斯的氣息,但是,傳來的只有徹骨的冰寒。
曾經自信,神采飛揚而野心勃勃的凌雲,在這一刻,就像一株在狂風暴雨中的小草脆弱地顫抖不停。
看著法西斯白得不帶半點色彩的臉孔,凌雲心中的恐懼越來越強烈,眼前的世界亦變得蒼白。
他看不見達賴被打倒,看不見如來的到來,也看不見九星連珠所帶來日蝕的開端。
無論世界是要滅亡,或者存續,對他來說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往日渴求的權力,成為救世英雄的美夢,甚至除惡務盡的決心,在這一刻都離他遠去,他甚至願意用他的地位,他的力量,來交換法西斯的性命,又或者,要他從此以後不再殺任何一頭妖魔,他都願意。
「代理教宗合下……閣下……」他從梵蒂岡帶來的人,用戰戰兢兢的聲音,從旁叫了他幾次,他都沒有理會。
他的臉色就像正在歸無的法西斯一樣,白得比雪更白。
隨著法西斯的消失,他的心亦隨之死亡,只有不停顫慄的身軀,宣示著他外在的生命依然存在。
黑暗把世界包圍,而一陣金光卻在此時出現。
點點金雨從天上灑落地面,祥和的佛光溶入心頭,將他的心從死寂的深淵拉起,凌雲惘然地抬起頭來,環目四顧。
不遠處的騷動入眼,他空洞的眼睛動了一動,好像看見了,又好像沒有看見,片刻後,便索然地再次垂下頭。
躺在他身旁的法西斯的手腳已完全消失了,銀白的衣服整齊地垂落原地,只餘下半透明的上半身。
就在此時,一滴金雨落在法西斯半透明的身軀上,纏繞法西斯不放的冷凍藍雷竟然減弱了。
一點希望由心頭升起,凌雲不知不覺地瞪大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法西斯。
柔和昊光燦放,帶來無盡暖意,之後,盡數收歸法西斯體內,已經消失的肢體漸漸重組,透明得快要消失的臉頰回復實在。
「法西斯……?」凌雲不敢置信地伸出手去,想要觸摸他的臉頰,不過,手舉到一半,就僵硬了。
他怕,怕眼前的一切只是他一時的幻覺。
疑幻疑真,忐忑畏縮之際,法西斯長長銀色的眼睫睜開,如冰的眼珠呆滯地看著天空半晌,接著,便落到他的臉上。
重新見到他水色的眼瞳,凌雲怔住了。
「法西斯……」蒼白的唇顫抖不已,指尖摸上法西斯的眼角,凌雲想大叫,但是,最終吐出來的聲音卻比想像中軟弱許多。
指尖剛摸上臉頰,法西斯就把他的手輕輕捉住。
法西斯的指尖依然冰冷,卻令凌雲在剎那間燙熱起來。
是喜悅充實他的心頭,令他的心情激動得就像垂死的人重新得回自己的性命一樣。
但很快,他又覺得羞愧,因為他竟然為一頭魔的重生而感到喜悅。臉色一白,凌雲的手不由得抖了一抖。
感覺到由他的指尖傳來的顫動,法西斯已經知道在凌雲心中依然存在的障礙,眼中光芒一暗,正想說話,四周突然傳來一陣嘹亮的慟哭聲,誦經聲。
凌雲首先站起來,抬頭張望,只見所有喇嘛都同時跪在地上,圍成圓圈,面向中央,悲痛合十,倒在北冥浩天懷中的如來閉著雙眼,由天火焚身,涅盤離世。
璀璨的天火轉瞬回歸虛無,只留下一顆指頭大小的琉璃圓珠。
凌雲呆呆地看著北冥浩天流下眼淚,將琉璃珠子珍而重之地收入懷中。
當北冥浩天從地上站起來的那一刻,凌雲不由得警戒地繃緊身軀,他不知道失去所愛的魔,會瘋狂到什麼程度。
從容冷靜的天魔已經很可怕,若它發狂,即使要毀滅這個世界只怕也是輕而易舉的事。
但是,出乎意料之外,北冥浩天什麼也沒有做,只是用漆黑深邃的眼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之後,默然轉身,一步一步踏出廣場。
艾莉絲與二郎就跟在他身後,大步離開,神色倨傲,半點也沒有將在場的人放在眼內。
他們所過之處,喇嘛武僧紛紛退卻,千百之眾,竟無一人敢上前阻撓,只能眼睜睜地目送他們離開。
表面上看起來,北冥浩天的背影顯得那麼地囂張跋扈,但是,當凌雲垂下頭,看向在太陽照耀之下,拖得長長的影子,又覺得它很孤獨,很……可憐。
即使無所不能,甚至有毀天滅地的能耐,到最後,它依然無法留住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