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認認真真的答道:「嗯,多謝思齊哥哥提醒,阿昭自當時刻謹記。」
話是這般說,他也確實「三思」了一番,走出「飄香閣」大門之後,他立在大街上想了許久,腦中來來回回皆是那關大少待他時冷時熱的面孔,放不下、收不回、理不順、剪不斷……若不清楚得知那人對他到底有情無情,那塊心病怕是永不能有個明白去處。
也許正如杜家哥哥所說,他對那關太少並非一心一意的看上了,只不過從小到大予取予求,人人皆是哄他誇他討好他,卻從未遇過這麼一個敢於得罪他罵他,對他從不稍假辭色的人吧。所謂「求之不得,輾轉反側」,若是求而得之,他還會不會對那關大少這般牽掛?
他長到這麼大,從未親身體會過什麼情愛滋味,那些宮女們私下傳頌的情愛故事倒是聽過不少,也曾偷看過某位皇兄皇姐私藏的春宮圖,甚至皇奶奶還給他安排小太監小宮女伺候侍寢過。只是進房之後,他總做不出那些圖解上的壞事,次次都將那些瑟瑟發抖的可憐人趕到床下去睡。圖解上的男女都是抱在一起快活得緊,哪像那些小宮女小太監般抖如篩糠,他怎麼看也是提不起半點趣味,倒不如敬而遠之的好。
唯有一次例外,一個年紀大些的宮女主動抱住他肆意溫存,手指剛碰到他私密之處便被他厭惡推開,嘴裡直呼「大膽」趕出去。那宮女之後再也沒見過,他聽得有人私下流言,說是皇奶奶第二日便把那宮女賜死了。經過那件事,他才明白那些前來侍寢的人為何那般害怕,也再沒從房裡趕出過一個人。
太子哥哥說過,「宮裡處處都是殺人的坑」,他其實也並非完全不懂,生在皇家本出於天定,他亦無力選擇自己的出身,只想早日出宮去過逍遙自在的日子。皇子大婚之後便可封王另賜府邸,這兩年也有不少大臣想把女兒嫁他,一是他自己本就不願;二是太子哥哥尚未登基、顧忌甚多,為免於朋黨之禍,一直把那些想要攀附皇親的大臣隔在他身外罷了。
他年紀雖不大,畢竟從小身在宮裡,要說什麼單純如紙,那也是天大的笑話。他只知越是平庸頑劣的皇子越能多得些快活,對政事知道得越少,日後越能多得些平安逍遙。
至於情愛之事,他也是早有打算──當初年紀幼小之時,親眼看到母后在深宮寂寞中鬱鬱而終,心中怨了父皇許久,也深深怨恨那堵高高的宮牆。
他一日日的長大,那種寂寞也一日日的清晰起來,父皇與太子哥哥待他雖好,卻不能一心一意的陪著他,長久以來只盼著飛出宮裡,找到能一心一意待自己好的人。
看著思齊哥哥找到了自己的心上人,果然是一刻不分開的時時相伴,當真令他艷羨不已……不管日後如何,他這些天來想的念的都是那關家哥哥,他雖並不完全知曉什麼叫「無怨無悔」,「輾轉反側」四個字卻是千真萬確,見、不見;見……不見……廢話!當然要見!
第五章
主意既定,朱少俠自然直奔關家,行至關家門前,卻忍不住小有躊躇。
上次離去之時,他可是丟盡了面子,這次主動送上門來,倒是怎麼下這個台階?還是先探探虛實再說吧。
他腳下繞個彎子,從關府後院潛入,憑那身過人的輕功悄悄摸到關大少的房頂。在頂上聽了一會,房內像是空無一人,此時黃昏未至,那關大少莫非尚未回府?
正失望時,猛然想起第一次前來的情景,那關大少獨自一人坐在破落的書房中算帳……無聲暗笑之後,他躡手躡腳轉往書房所在的方位,伏在房頂一聽,下面果然有算盤珠子劈里啪啦的聲音。
他精神大振,小心揭開一片屋瓦向下看去,那衣著依然寒酸的關大少也依然正在算帳,桌子上的賬本只多不少,關大少也正如那次般緊蹙著雙眉喃喃自語。
「唉……亂七八糟……江南一帶的帳怎的如此之亂,生意再好也不能亂了賬本啊!莫非有人中飽私囊?待我細細再算……」
左看右看,這關大少就是個吝嗇無比、相貌普通的假正經,朱少俠一邊笑瞇瞇欣賞他抓耳撓腮的可憐可愛之態,一邊在心底暗罵自己委實眼光不濟。
關大少又算了好半天,總也算不清楚,終是長歎一聲合上了賬本,咬著嘴唇發起呆來。看著他那幅心煩意亂的樣子,朱少俠自然開始心疼,正待跳下去安慰兩句,卻見他慢吞吞自懷中摸出一件物事來。
「唉……怎生是好,怎生是好呢……要來便早些來,也好給個痛快……不不不……還是別來的好……唉……」
朱少俠凝神一看,忍不住又驚又喜,那件被關大少放在掌心緩緩摩娑之物,可不正是他上次丟在關府的那枚玉環!看關大少這番糾結的神情,顯是對這玉環的主人十分著緊,竟然煩惱得連他最擅長的算帳也算不清了……
此時不跳,更待何時,朱少俠竊笑得嘴都歪了,提起氣來便待躍下,但剛探下半個身子,便聽得書房門口傳來極輕的腳步聲。那人腳步雖輕,下盤卻穩,顯然是個內力深厚的練家子。
朱少俠一腔驚喜立時化作惱怒,那天殺的女人,偏偏搶在這個時候前來大煞風景!牙癢癢強忍住與之決鬥的衝動,朱少俠屏住呼吸繼續探看,片刻之後,書房的門上果然響起敲擊之聲。
「關爺,該吃晚飯了!大家叫我來知會您一聲。」
「啊……」那正在煩惱的關大少也是吃了一驚,連忙把那枚玉環收進懷裡,換個沉穩面孔應道:「有勞黃姑娘了,我就來!」
「關爺……還有一事,王媽媽眼睛不大好使了,這些天都在教我做鞋,讓我做好了親手給您試試……您收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