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喝茶。」無波的聲音不疾不徐,這樣的話她說過無數遍,他也聽過無數遍,每一次都是這樣平淡如水。
因為他們是雪隱城的人。
雪隱城是不需要七情六慾、喜怒哀樂的,即便是生老病死,在雪隱城人的臉上也看不到任何的笑容或是悲傷。
他是雪染,是雪隱城的新任城主。三天前他的父親剛剛去世,雪染立刻成為天下矚目的焦點,即使他早已位列四大公子之一,即使所有人都知道他是雪隱劍的唯一傳人,但都不及位列城主後他所肩負的榮華炫目。
只因為雪隱城是江湖上最負盛名的武林聖地,而雪隱劍法位列江湖三大劍法之一,縱然絕跡江湖近二十年,仍然威名不墜,令人敬畏。
雪染,今年十九歲。見過他的人都說他從未笑過,就像歷代城主一樣,高貴、冷漠、憂鬱、蒼白,眉宇間總是糾結著太多的沉鬱和愁苦。
他的眼神從來都如深海寒冰,冷冷地拒人於千里之外,所以在江湖上從未聽說他有朋友。當然,因為雪隱劍的盛名,也不敢有人成為他的敵人。
雪隱城之所以被稱為死城,大概也是因為如此。
他走到茶壺前,看到托盤上還放著兩封信函,蹙了蹙眉頭。雪隱城甚少與外界往來,怎麼會有這麼多的信?
最上面的這封信,並沒有在信封上寫明落款。他平淡地問:「誰的信?」
侍女靜靜地說:「是楚丘城一個叫『何處覓』的古董店店主派人送來的。」
他的眉心蹙得更深。他對金銀珠寶向來沒有半點興趣,對古董那些被死人摸過的器物更是不會多看一眼,何處覓?這家店與他怎麼會有往來?
他的視線跳過那封信,看到下面那封。
雪白的信封,用的是最上等的清菱紙,這種紙張出產於江南,極為名貴,尤其是江南薛家出品的清菱紙,萬金難求。
不用看信的內容,他已經知道這封信的來歷了。
「薛家說什麼?」他似乎都懶得看信,只是揚了揚下巴,問面前的人。
「薛家聽說老城主病逝,特地來信慰問,說稍後會派大公子和二公子親自前來弔唁。」
他不置可否,微一沉吟,又問:「那個古董店的老闆想做什麼?」
侍女沉默一瞬,「他說,他得到了一件珍品,想請公子前去品鑒。」
「雪隱城幾時有過這樣的名聲在外?」他的表情是極為冷漠的嘲諷。
侍女追加了一句,「聽說那件珍品與百年前武林中的大魔頭武十七有關。」
他頓下本將離開的腳步,回過頭自語道:「武十七?」
這個名字他當然知道,百年前曾轟動武林。武十七曾是顯赫一時的魔頭,擁有豪華的魔宮,無數的死士,據說當年聯合八大門派之力都未能將他剿滅。但最後武十七的魔宮卻在一夜間意外遭遇大火,而他就此銷聲匿跡,魔宮瓦解,猶如難解的傳奇,至今仍在武林中為人津津樂道。
與武十七有關的東西,難道會是……
他拿起那封信,取出信紙,上面清晰地寫著—
前日小店偶得魔杖,查閱各類書籍仍無記載,後經人指點,疑似當年武林魔頭武十七所用之兵器。因關係重大,不敢私自處置,特請公子親來鑒閱,商定對策。
筆跡端正,看上去書寫的人一定是戰戰兢兢、小心翼翼。這也難怪,武十七的魔杖曾是震懾群雄的一個妖物,據說可以收人魂魄、攝人心神、無數知名的俠士劍客都喪命在其下。這個店主得到這件東西,自然是寢食難安了。
他低聲說:「替我準備行裝。」
侍女微微詫異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又垂下頭,「是。」
在雪隱城,所有人都必須無條件地遵守城主的命令,更不能多問原因,這是比天命軍令還嚴格的規定。
雪染已有兩年不曾出城了。上一次是代表雪隱城參加三年一次的武林大會,只在外停留了七天就返回了雪隱城。
他不喜歡外面的世界、不喜歡鬧烘烘的人群,更不喜歡那麼多追逐關注他的目光。但是,單這七天就已經讓他名動江湖,被人拉去與踏歌山莊的行歌,落楓草舍的楓紅,起舞軒的初舞並稱武林四大公子。
好無聊的虛名。聽到這些稱謂,更加讓他生出一種厭倦,從此不再涉足江湖。
只是這一次,卻不能不去。
因為武十七的魔杖曾是雪隱城的心痛所在。百年前雪隱城曾遭受一次重創,正是武十七所造成,那成了雪隱城唯一的戰敗歷史,也是雪隱城的奇恥大辱。所以歷代城主都曾留下一個遺命—若能尋得魔杖,必毀之!
「公子,可要準備紙墨?」侍女出聲詢問,見他露出不解的神色,又多說一句,「薛家來人在等回信。」
本已在眉宇間的倦色更深了,他冷哼道:「傳我的口訊,就說我要出門,兩位公子不必來了。」
「是。」她捧著茶盤離開。
「還有……」那清淡的聲音又起:「不要通知城內的人我去了哪裡,你和我同行。」
「是。」永遠是那麼安靜的一個字,永遠是不會改變的回答。
初雪方至,嚴冬不日將來。雪隱城又豈能真的隱遁於世?
雪染手腕輕翻,那朵剛剛墜地的梅花隨之飛起,重新回到他的指上,他的指尖輕撫過去,原本已經萎靡的花瓣竟然慢慢舒展,屈指一彈,那朵梅花躍上枝頭,依然清冷傲立,彷彿從不曾離開過一般。
只在這一刻,他那張永遠靜幽冷沉的俊容上,方才劃過一絲難解的情緒。
白衣如雪,心亦如雪。
*** *** ***
寬敞的官道上,東西兩面的商旅匆匆往來,距離楚丘城還有數百里的路程,而這一路行走的人倒有大半是衝著那個方向而行。
「聽說了嗎?楚丘城有個古董店老闆,竟然得到當年武十七的那根魔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