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皺眉說:「看著我。」
知道自己無法躲避,她只得迅速地看了他一眼,又趕緊將目光悄悄移開三分,看向他肩膀後面的梅樹。
但是他察覺到了她的不專心,也蹲伏下身子,與她保持水平的目光。「白日忙得不知道疼,晚上呢?」
侍雪揪起了心。她話裡難以隱藏的心情又被公子看透了!她其實是想說,到了晚上寂寞無人的時候,心和腳會加倍的疼痛,無法抒解又無處發洩。
「公子的體恤之情,侍雪銘感在心,一定會盡心盡力為公子準備這婚事。」她想用四兩撥千斤的方式將他的問題化解,但是他的眉心卻絲毫不見舒展。
「妳跟了我十二年,竟然聽不懂我的心。」
那冷冷的嘲笑,還帶著幾分悲涼的聲音,是從公子的口中說出來的嗎?他真的是在說給她聽的?
她抬起眼,眸光柔柔地停在他的臉上,但他已經起身,將視線投向遠處不知名的地方。
公子剛才的語氣,比黑羅剎的兩次襲擊更傷她的心!他怎麼會認為她不懂他?這世上又有誰比她更瞭解他?她對他所傾注的關切,遠比世人的全部還要多得多。
這十二年裡,她到底是為了誰留在這裡?又是為了誰堅持活下去?
是她不懂他的心,還是他……從未懂過她的心?
「公子……」她悠悠說:「你可還記得,十二年前,老城主將我帶到公子面前時,曾經說過些什麼嗎?」
他轉回頭,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妳不記得了?」
那一句「一生一世」他們不是幾天前才剛提過?她還說過,時至今日都不曾改變過心意。
「我曾答應要照顧公子一生一世,只是,後來老城主還說過一句話,若有一日我有心願要說出,無論多難公子都會為我達成。」
雪染的眼眸一閃。是的,這句話他依稀也記得,那是在父親將侍雪交給他之後,臨走前忽然說出一句很古怪的囑咐。
一個奴婢,有什麼立場和資格向主人提出要求?那時候他很不屑父親的說詞,又沒有多問。
侍雪的心願他想應該不會有多難達成吧,更何況這世上又有什麼事情是他做不到的?
於是他點了點頭,「那妳現在想做什麼?」
「沒什麼……」她笑了笑,「既然公子還記得,我也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
這是她這麼多年來,第一次真正地在面對他時刻意去裝出笑容,這笑容中揉雜了太多難以說清的情緒,像是輕鬆,像是解脫,又像是悲涼。
*** *** ***
次日,有兩位賓客突然造訪,通稟的門人先將兩人的名字告訴了侍雪,她愣了愣,又問:「真的是他們?」
「應該錯不了,行歌公子和初舞公子的名氣在江湖上大得很,誰敢假冒?而且那樣如玉般的人物,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我們城主可以和他們相比了。」
門人很肯定地回答。
侍雪想了想,說:「推我出去,如果真的是他們再去稟報公子。」
坐在剛剛打造好的輪椅上,被門人推到門口,她果然看到行歌和初舞就坐在城門旁的一個亭子之中,悠然自得地等候她的到來。
她有些吃驚地看著初舞,「初舞公子的傷勢怎麼樣了?這麼遠的路又是這麼冷的天氣,行歌公子為何不攔他?」
「到了雪隱城,侍雪的口氣好像比在外面氣派了許多。」行歌笑道,「我是很想攔他,但他說這次的婚禮定要親自觀摩才行,我也只好陪他一起來了。」
侍雪客氣地說:「多謝兩位公子的厚愛,因為公子本不想聲張,所以沒有給各位派發請柬。」
初舞也笑道:「侍雪不用為妳家公子多做解釋了,他那個人的脾氣壓根兒就不可能給別人發請柬,更何況是我們這一群看起來與他毫無關係的外人。呵呵,我只是想來看看熱鬧而已。」
他燦爛的笑容忽然讓侍雪想起了楓紅。四大公子中,初舞的性格與楓紅似乎有許多相似之處,又似乎有著許多本質上的不同……可惜,如果公子也能擁有如此燦爛的笑容,那絕世的風采又有誰可以匹敵?
她看著初舞悠然出了神,忽然聽到公子的聲音,「是你們?」
行歌起身說:「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雪染公子不會立刻就趕我們出城吧?」
侍雪急忙說項,「公子,行歌公子曾與我有大恩——」
雪染打斷她的話,又不耐煩地問那兩人,「你們要待上幾天?」
初舞捂著胸口,大概是天冷牽動了傷勢,臉色並不好看,但是依然保持笑容,「等你入了洞房我們就走。」
侍雪的手一顫,不由自主地去看雪染的眼睛。
他思索片刻,也將目光準確地對視過來,「派人給他們準備房間。」他將安排客人的工作交給了她,也就是說,他同意初舞和行歌留下來了。
但是——
「這裡是雪隱城,不要忘了。」他最後說的話倒有些像是警告。
初舞扮了個鬼臉給他,「知道了,不該去的地方絕對不會亂去,不該問的事情也不會亂問。」
雪染又看了眼侍雪,「妳總是坐著,那樣會不利於傷口癒合的。」
「是,公子。」她依然是將他的話奉為聖旨般,只是如今再說這個「是」字,卻絕非是之前的寧靜滿足。
初舞無意間提到的那句洞房,就像刀子一樣深深插進了她的心裡。
她向公子討來當年的那句承諾,在不久之後便會請公子兌現,只是……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勇氣說出,也不知道公子是否會答應。
一切的一切,都是未知的命運。
第八章
今夜無月,天幕黑色無邊。
侍雪自從傷了腳後,就不大方便每天晚上為雪染鋪床熏被、端茶送水,只能另外委派別的丫鬟來做這些事。但是每天都聽那些丫鬟委屈地說,她們做到一半就被公子喝斥出來,茶杯也摔壞了三、四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