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任由菲比嘲笑,不去阻止,直到菲比笑夠了,笑聲轉成止不住的嗚咽。
雖然平日兩人不對盤,但眼見同性後輩在自己面前哭得傷心,莊曉夢也不禁同情。她歎息,明知事不關己,還是插手了。
「妳是不是跟我們部門的男同事在交往?」
菲比聞言一震,連最後一絲血色也自臉頰褪去。「妳、妳怎麼知道?」
「我猜的。」莊曉夢淡淡說道。菲比畢竟是心直口快的年輕女孩,方才諷刺她的話其實正洩漏了自己的處境。「他要跟妳分手?」
菲比沒說話,震驚地瞪著她,眼淚不爭氣地滑落頰畔。
「妳早上一直躲在這裡哭?」
菲比驀地蒙住臉,哽咽。
莊曉夢展臂,握住她不停起伏的雙肩。「沒關係,哭出來會好過一點,現在這裡沒別人。」
「哇──」菲比果然不顧一切嚎哭出聲,獨自垂淚一早上,她的確需要一些理解,一些溫柔的安慰。「他說……他說他要結婚了,他說他對我從來沒認真過,只是……跟我玩玩而已,我好笨,居然以為他……真的愛我。」她哽咽著傾訴滿腔委屈。「昨天他帶我去一家好棒的賓館,還訂了好幾打玫瑰,我本來以為他要跟我求婚,結果原來他是要跟我分手──」
爛男人!莊曉夢在心裡痛罵,居然這樣玩弄女孩子的感情。
「他還說,是我自己勾引他,說我不曉得跟多少男人上過床……沒錯,我不是處女,可是也不像他說的那麼隨便,我是真的喜歡他啊!自從跟他在一起後,我看都沒看別的男人,他怎麼可以那樣侮辱我?怎麼可以?!」菲比抬起淚顏,沈痛地指控。
莊曉夢拍拍她背脊。「妳別聽他胡說八道,這種男人最沒擔當,明明是自己不對,還把過錯都推到別人身上。」
「我沒想到他早就有女朋友了……為什麼他不告訴我?為什麼他要這樣騙我?」
「有些男人,就是這麼低級。」莊曉夢冷冷地、鄙夷地撇嘴。
菲比伸手抹去眼淚。「妳以前也遇過這種男人嗎?」
「我第一任老闆,已經結婚了,還想跟我搞不倫,幸好我發現得早,把他給三振出局,後來又有一個同業想追我,我也聽說他同時跟好幾個女人交往。」
「原來妳也遇過這種事?」菲比好意外。「可是妳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妳看起來就是個很精明的女強人。」
「再怎麼精明的女強人,也曾經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妹妹。」
「我不相信。」菲比搖頭,擤了擤紅如馴鹿的鼻子。「妳才不像我,連影印機跟傳真機都不會用。」
「我剛出社會那一年,也不會用傳真機。妳應該知道傳真機上有代號吧?可以把固定來往的幾家公司輸入,撥出去時只要按代號鍵就好了。有次我們經理要我把一份資料傳真給客戶,結果我因為搞錯了代號鍵,竟然把A客戶的資料傳到B客戶那裡去了。」莊曉夢頓了頓,輕聲一笑,憶起久遠以前的往事,她不再感到難堪,只覺好笑。「那可是很嚴重的錯誤,我們經理把我罵到臭頭,我也慌得當眾哭起來。」
「妳哭了?」
「嗯。」莊曉夢點頭。「可是從那次以後,我不曾再在公司裡當眾哭過。我告訴自己,以後絕不能再犯類似的錯誤,就算被罵,也一定要忍住眼淚,不能讓人看笑話。」
菲比怔然,望著她既嚴肅又堅定的表情,竟升起一絲崇拜。「妳好堅強,是我就做不到。」
「妳也可以的。」只要多受幾次傷,多跌倒幾次,自然就不會那麼怕痛,也能漸漸學會如何笑著爬起來。
莊曉夢微笑注視菲比,伸手替她攏了攏凌亂的秀髮。
菲比恍惚地回望她,彷彿不敢相信一向仇視的前輩原來是如此善解人意,她懊惱地歎氣。「真對不起,曉夢姊,我以前對妳態度不應該那麼差。」
「沒關係,我也有不對的地方。」
兩個女人再度對望,這一次,清澄的目光不再彼此懷疑,達成了女人之間獨有的諒解與共識。
幾秒後,兩人都笑了,決定一起去吃午餐。在餐廳裡,兩人剖開心來聊了許久,莊曉夢分享了不少自己工作的經驗,菲比也決意要學會一個女人在職場上求生存的基本法則。
吃畢午餐,兩人相偕回公司,一進辦公大樓,莊曉夢便敏感地察覺到氣氛不對勁,似乎所有的人都盯著她,偶爾竊竊私語。
「曉夢姊,好像大家都在看妳耶。」就連遲鈍的菲比都發現了。
「嗯。」她淡然點頭,表面裝作若無其事,一顆心卻直往下沈。
那些視線,並非單純的注目,也不像之前她當眾嗆柴老時,同事們送來的諧謔又有趣的眼神。那些隱藏在暗處的視線,是帶著評估意味的,銳利如刀。
怎麼回事?
她驚疑不定,回到部門辦公室,一室的男人以同樣的眼光打量她,甚至更明目張膽,一個個嘴角噙著譏誚的笑。
她惶然坐回座位,思索半天,仍然想不透自己究竟出了什麼錯?
直到她打開電腦,點進收信匣,打開一封剛收到的E-mail,才恍然大悟──
*** *** ***
她跟未濃交往的事曝光了!
而且,是以一種最糟糕的方式,某人透過公司的伺服器,發信給每一個同事,信件內容極盡煽動之能事,說她和墨未濃半夜出現在一家賓館外,顯見關係不尋常,還說原來她是用自己的身體換來特別助理的職位,把她形容得像一個用盡心機的蕩婦,更把墨未濃定義成精蟲沖腦的笨蛋。
莊曉夢將信從頭到尾讀了好幾遍,每一遍,都比前一遍更絕望、更不知所措。
怪不得同事們會以那樣的眼光看她,原來大家都看到這封信了,謠言可畏,現在恐怕所有的人都在思索她這個破格開出的特助職位,是不是未濃為了「報答」她,刻意跟上級要求的特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