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林久安、林千安而言,這說法才是折磨,阻礙。他們要的關係,哪是任人切不斷的、哪是一輩子的?
這種關係要是讓人知道了,他們就得背負罪惡。
喆林學姊以為她能疏離,能不再與這對兄妹有交集,但她走不開。久安說她的名字像一對龍鳳胎,注定當他和千安的朋友——分享他們關係的朋友——唯一的、真正的朋友。
千安傷心流淚地告訴喆林學姊,耶誕夜子時,學校的鐘樓會敲一百下,數對了,許的願望就能實現。她和久安每年都去數鐘聲,每年都數對,但是他們的願望永遠都不會實現。喆林學姊怎麼可能不理這對龍鳳胎,這樣的關係太沉重、太秘密,她拋也拋不下,反倒越來越緊密。一段愛情,無論如何都希望有人見證。喆林學姊常被他們拉著這邊玩、那邊玩,參與了龍鳳胎喜好的事物。久安喜歡吃燒烤、火鍋,幾乎成精,嫌店家賣的不道地,不夠味,便自己買烤盤爐具回住處,夏天辦烤肉會,冬季到了,更添購銅製煙囪火鍋,燒炭吃酸菜白肉鍋。火警警報器檢測,線路沒接通,管委會拖著這事,也就方便他們吃道地的煙囪火鍋,從無驚動大樓管理員。
那年的11月22日早晨,喆林學姊出門上課前,遇見久安與千安剛從外面回來。他們手牽手,與喆林學姊寒暄幾句,笑著向趕著去上課的喆林學姊道別——那是喆林學姊最後一次看到這對龍鳳胎。
幾天之後,喆林學姊忙完系所國際研討會的事,回到住處,看見警車、救護車停在大樓前。管理處有人在說,一氧化碳中毒……兩個都死了……如果不是管委會要去修警報器線路,可能還不會發現……聽說是雙胞胎兄妹在慶祝生日,燒炭吃火鍋……
那對龍鳳胎就這麼消逝了。
是意外!我想起了,那年在報紙上看到的兩個名字。那場意外帶走這對兄妹的生命……
喆林學姊說,不是的,不是意外,是故意!他們是故意的!
久安、千安的關係像是面對惡獸,走在荊棘斷崖邊,雙腳是血,只能往下跳。
Incest taboo,他們怎能不往下跳呢?那麼多現實在逼迫,他們當然絕望。
如果是意外,喆林學姊也會在裡面。但那天,久安不像每次要吃火鍋時,一定拉住喆林學姊這位座上客……這對兄妹絕望了,打定主意在手腕系紅繩,用他們的方式永遠在一起。那紅繩,只有喆林學姊看得見……
*** *** ***
清晨,你回來了。在房裡找不到我,於是你按了喆林學姊的門鈴。我一夜無眠,身上有特殊的香味,你說是萱草的味道。
11月23日,在你我的房子裡,那個餐桌、那張沙發,我似乎看見那對龍鳳胎。
那是喆林學姊第一次和你說話吧,她說你我看起來像一對兄妹,住在她隔壁的兄妹。
我問你記不記得我入學前,那對龍鳳眙兄妹意外身亡的新聞?
你不記得,說學校有發生過這種事嗎,就算有,也不必要記。人要記得快樂的事,像你我這樣。
喆林學姊撿起你落在地上那條失而復得的圍巾,說有兩個字母——
J、S。那是你的名字縮寫。
喆林學姊怎麼會知道?
*** *** ***
12月24日,這個耶誕夜特別冷。你牽著我的手,像前兩個耶誕夜一樣,到教堂前數鐘聲。你是「人來瘋」,在這樣使人容易激情的時刻,總會把圍巾往陌生女子身上套,對人大喊「耶誕快樂」。你說你那一年,就是這樣弄丟圍巾的。你我一起過的耶誕夜,你沒再弄丟圍巾,因為我會幫你拿回圍巾。
你說那年就是沒有我,所以足足過了一年,你才又在耶誕夜,找回圍巾。耶誕夜,什麼奇跡都會發生。那年,你拿著失而復得的圍巾,看見一個臉龐淌淚的女子。你問她,為什麼哭,這麼快樂的日子,為什麼哭?
她說,她的願望實現了……
你說你一直記得那張喜極而泣的臉龐。
你知道嗎,她不是喜極而泣,你知道嗎,她就是喆林學姊,你知道嗎,當第一百響鐘聲敲完,她許下願望,看見久安、千安坐在教堂前,吻著彼此……
那是你我一起過的最後一個耶誕夜。鐘樓下,你我數了第一百響鐘聲,彼此相擁,人群散去。我看見喆林學姊流淚笑著,行經你我身旁。你說,又是那股萱草似的味道,回首望去——
原來是你我的鄰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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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森,你好嗎?
你我多久沒連絡了?
自從十年前那個耶誕夜吧……
你與喆林學姊,你們的兒子——久安,多大了呢?
我下個月要臨盆了,丈夫說孩子的名字由我取(因為我是女作家,笑……),是女孩子,我想叫她「千安」。
你一定要告訴喆林學姊,如果可以,請帶久安來認識千安,好嗎?
喔,我忘了告訴你,昨天,我在網路上查到自己的生日花。這麼多年,我才知道3月13日的生日花是萱草,花語是難忘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