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兒?」
「你本領強,懂的事又多,如果江家不出事,你現在就是做大事業、賺大錢的四少爺,你應該到外面去看大山大水,去完成你的男兒壯志,而不是……不是窩在這裡……陪我……陪我賣包子……」
「喜兒!別哭!」他苦於兩手沾滿濕黏的麵粉,無法伸手安慰她,只得急急地道:「大山大水我已經看過了,我不想賺大錢,也不想幹什麼大事業,我唯一想做的——」他語氣變得沉穩堅定,一字一字清晰地道:「就是守著故鄉的山水。」
故鄉的山水裡有她嗎?喜兒癡癡地迎向他迫切懇摯的眸光,再度在他瞳眸裡找到了自己——片刻之間,她安心了。
她不該害怕的。自她五歲初識四少爺起,她便沒有任何懷疑,就是單純地相信他、依賴他、信任他,而這麼多年來,縱使彼此命運有了轉變,或悲或喜、或起或落,但她的四少爺從沒讓她失望過。
他俯身在她額頭印上一吻,那溫熱氣息令她舒服地閉上眼睛。
「喜兒,你等等,這面快揉好了。」
她心滿意足地轉回他身後,再將臉頰貼上他的背部,感覺他身體揉面的勁道和律動,傾聽他強壯的心跳聲,再與他一起呼吸起伏,如此靜靜依偎著,彷彿兩人一體同心……
唇畔逸出柔笑,她睜開眼,正好瞧見了擺在櫃子上的油瓶。
她的笑意瞬間消失,心臟猛地緊擰,立刻起身走到櫃子邊,拿開油瓶蓋子,以指頭沾起瓶子裡的麻油,放到嘴裡細細舔嘗。
舌尖才嘗到味道,眉眼間就打了一個折。
江照影揉好麵團,用棉布仔細裹好,放到大盆子裡過夜發面。
洗淨雙手,拿起巾子擦拭時,就看見一臉憂傷的喜兒。
「這味道……」她失神地看他,豆大的淚珠滾了下來,哽咽地道:「更糟糕了。」
「唉!」他輕輕地將她納入懷裡,輕撫她的頭髮。
「我教過阿推好幾次了,他們還是做不來。」她悶在他懷裡哭泣道:「有好幾回,我想回去油坊親自教他們,可叔叔和二哥不讓我進去……我又不跟他們爭產,我只想做出爹傳下來的麻油啊……」
他再度憐歎,收緊雙臂,密密實實地護衛著輕顫悲傷的她。
「我不能怪阿推,夥計各有所長,缺的是一個統籌的總管。還有,芝麻原料也有問題……照影!我怎麼辦?」她抬起頭,霧淚迷濛,完全失了主意似地哭道;「難道程實油坊的百年招牌就這樣毀了嗎?我對不起爹娘啊!爹娘那麼疼我,我卻讓他們失望了……」
走味的油瓶擱在架上,香醇風味不再,享譽百年的麻油失去了生命。
江照影痛心地抱緊喜兒,這些日子以來,他太瞭解藏在喜兒笑臉下的那抹揮之不去的憂慮神色了。
挽回程實油坊迫在眉睫,若再不恢復原有的制油水準,恐怕連老主顧也會棄之而去,到了那時,最傷心的人絕對不是搞垮油坊的那幾位姓程的叔侄,而是喜兒……
「你二哥他們找我回去幫忙。」
「啊?」喜兒驚喜地道:「你答應了?」
「沒有。」
「回去!照影,我求你回去!」
對於她的反應,他早已有所預期,他不是不願回去,而是——
「我本來想談條件讓你回家,可是……」
「叔叔不肯,對不對?」喜兒黯然道:「叔叔一直恨我繼承了油坊,再也容不下我了。」她雙拳握緊在他的胸前,神色焦急,「照影,喜兒求你,你趕快回去救油坊,也許會很辛苦,還要應付我叔叔,就當我求……」
「不要求我。」他注視她的淚眸,沉穩而堅定地道:「油坊是你的性命,我明天就回油坊。」
他是救她的命啊!喜兒流下歡喜的淚水,他畢竟是懂得她的!
「一切拜託你了。」
「有我在,你放心。」他捧起她的臉蛋,深深注目。「我會搾出真正屬於程實油坊風味的麻油,教好阿推和栗子掌握搾油的步驟和重點,等到完全沒問題了,我就會回來,陪你一起賣包子。」
「好。」
喜兒眨了眨睫毛,展露笑靨,將臉頰偎在他燙熱的掌心裡。
他想得多麼周到!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全然的信任他。
月明風清,夜涼如水,四目相對,情深難抑,他那格外炙熱的眸光瞧得她臉紅心跳,正想躲進他的懷抱,他已經俯下臉,唇瓣相疊,先是輕柔地挑弄舔舐,隨之轉為狂風暴雨,又如野火燃燒。
他的雙手遊走在她的身子,或輕或重地揉撫過她的寸寸肌膚,剎那之間,她全身酥軟,以為他會要了她——但他沒有,他只是緊擁著她,綿密不絕地吻她,不斷地輕喚她的名字,好像怕她下一刻就要消失似地……
不!她怎會消失呢?她羞澀地回應他的熱吻,貪戀地吸聞他的氣息,她早就屬於他了,不然怎會讓他又親又抱的?
月亮悄悄地移開窗欞,兩人柔情繾蜷,忘我擁吻,渾然不知屋內已經轉為幽暗了。
*** *** ***
江照影拿刀子割開潮濕的麻布袋,往裡頭抓出一把芝麻。
他只看一眼,便塞了回去,這是最上等的黑芝麻,卻因無人管理,就任其擱置倉庫角落,放過了一個冬天,全部受潮發霉,壞了。
回到程實油坊七天了,百廢待舉,對於芝麻的挑、洗、炒、磨、搾,樣樣都得重來,總算在今天早上搾出第一桶傳統風味的麻油。
作坊的搾油作業難不倒他,他也可以輕易將其中訣竅傳授給其他夥計,甚至教會悟性較高的阿推取代他的工作,問題在於那四個自認為自己才是油坊真正主人的程家叔侄。
他教阿推,程順說,不能將祖傳密訣傳給外人;他只好教程大山和程大川,偏生這兩人天生豬腦袋,又不能吃苦;而程耀祖只會拿帳簿跟他催錢,現銀卻是讓程順一手把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