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比打油更重要的事,小生是迫不及待想讓喜兒姑娘知道。」
「大消息!」緊跟著侯觀雲進來的是程順的兩個兒子程大山和程大川,只聽他們兩個七嘴八舌地道:「侯老爺已經買下江家舊宅,準備重新整修,順便打造侯公子的新房,現在只等喜兒堂妹點個頭了。」
「終於買了!」油坊裡的眾人並不意外,如今城裡買得起江府大宅院的人家,大概也只有侯家了。
八個隨從放下一把侯府帶來的上等黃花梨木圈椅,侯觀雲袍襬一掀便坐了下來,意興風發地道:「本來我爹是想另外擇地蓋房子,可那間宅子就在城裡,出入方便,風水也好……嘿,這風水可不是江家的風水,要是風水好,哪會敗壞成這樣?」
眾人也議論紛紛地道:「說來可憐,好好一個世家,就這麼垮了。」
「當年朝廷沒入江家宅子,卻因為房子大得太過分,改建官捨也說不過去,賣又賣不掉,擱在那兒像間鬼屋似的。」
「本來就是鬼屋嘛,江老夫人就在裡面上吊,夜裡都還有哭聲呢,嘻,侯老爺怎麼敢買啊?」
「也不知江家的人哪兒去了,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無視於鬼屋之說,侯觀雲還在洋洋得意地道:「我爹請風水師看過了,這宅子左青龍,右白虎,藏風聚水,福星高照,正是有助於我侯家興旺的太好風水,只消再改個大門、拆幾座牆就沒問題了。」
「是啊!」程大山、程大川哥倆好一唱一和的。「侯家氣旺,正是大富大貴之勢,前途無可限量,要是喜兒妹妹嫁了進去,那可是一輩子當個享福好命的少奶奶呀!」
無視於眾人的嗡嗡話聲,也無心於將來如何的富貴好命,喜兒的心思飄飛了出去,轉過幾個街角,來到破舊的江宅。
這些年來,每當路過江宅,她會站在街上看那一天天蒙上泥塵的琉璃瓦,似乎在很多年前,她就再也看不見琉璃瓦折射出耀眼的光芒了。
算算時間,八年了,四少爺上京後就再也沒回來,他可安好?
侯觀雲意氣風發,正在擘畫他未來居住的院子。「這裡頭一定要擺上石頭,太湖石就不稀奇了,我爹從西南邊境挖來幾顆雙人合抱大的透明水晶巨石,夜間這麼在旁邊擺上燭火,光線一折,簡直成了一顆巨大的寶石,看得眼睛都花了呀!」
「哇,有這等稀世珍寶?!」眾人聽得目瞪口呆。
「嘿,也只有喜兒姑娘有緣和我玩賞這寶物了,喜兒姑娘,你說是不是?」侯觀雲滿懷希望地看著意中人。
喜兒回過神,望向眼前的貴公子,綻出了一張甜淨的笑顏,軟軟地拒絕他道:「侯公子您忙,我還得去關照搾油的活兒,阿推,別忘了幫侯公子添茶水。」
「喜兒姑娘啊……」侯觀雲連忙起身,徒呼負負,只能看她娉婷的身影消失在門後。
眾人開始對侯觀雲品頭論足起來,這位二十歲的年輕公子雖然有些傻氣,銅臭味也重得嗆人,但模樣兒俊,更是家財萬貫幾輩子都吃不完,卻不知喜兒怎麼老是不動心呢?
唯有曾掌櫃笑呵呵地撫了鬍子,因為他明白,小姐的心都在油坊上了。
*** *** ***
天剛亮,「程實油坊」展開忙碌的一天。
外頭深秋天冷,霜寒露重,作坊裡頭卻是熱氣蒸騰。光著膀子的夥計燒熱了大鐵鍋,將一大袋當季收成的芝麻倒入了鍋中。
喜兒紮了一條長辮子,身穿夏日薄衫,袖子也挽得高高的,額上冒出細細汗珠,雙手拿著一根長杵子攪拌炒熟鍋裡的芝麻。
另外一邊的夥計一樣光著上身,手握大木棒,不斷往一個大型長條木槽裡捶搗,將用稻稈裹成餅狀的蒸熟芝麻撞出汁來,只見澄黃紅亮的新鮮純正胡麻油滴滴流下,在晨曦和燭火光影照耀之下,更顯清澈純淨。
還有人洗芝麻、濾油、搬運……十幾個夥計各司其職,專注工作,偌大的作坊裡只有各種器具碰撞聲音。
「嗚嗚,小姐!救命啊!」一個姑娘驚慌叫聲打亂了忙碌的工作。
「小梨,大清早的又撞見老鼠了?」喜兒頭也不回地笑道。
「不是啊!」小梨嚇白了一張臉,眼淚都進出來了,撲到了小姐懷裡。「外頭……後門有一具路倒屍,怕……怕是凍死了……」
「別怕。」喜兒空出一隻手輕拍小梨的背,眼睛瞧著還沒炒熟的芝麻,很快地吩咐道:「阿推、栗子,你們兩個去瞧瞧,如果那人沒了氣息,拿塊布蓋了,報官處理;還有氣的話就抬進來,灌薑湯,燒熱水溫身子。」
「是!馬上去!」
「外頭冷,抹了汗,再穿衣出去。」
「嘻,小姐最體貼我們了。」人命關天,兩個年輕力壯的小伙子匆忙拿巾子抹去汗水,抓了衣服衝出去。
「小梨,都十五歲了,還練不出膽子?」喜兒微笑摸摸矮個子的小丫鬟。「我還要忙,你趕快去熬個薑湯。」
有了小姐的安慰,小梨拿袖子抹掉眼淚,很堅強地走出作坊。
她很清楚,小姐對他們極好,她任何時候都可以和小姐撒嬌聊天,唯獨小姐認真工作的時候,她是絕對不能也不敢打擾的。
嗚,誰叫外頭倒了一個死人啊——咦?她知道小姐向來心地善良,樂於助人,可怎地叫她幫死人熬薑湯?
喜兒半刻也沒停下手中的翻炒動作,她汗水一顆顆滲出,順著臉頰滑下,她趕緊拿出巾子抹去,免得汗珠掉到鍋裡壞了一鍋上選的好芝麻。
才將巾子揣回懷裡,她摸著質感有些異樣,又將巾子拿出來瞧著。
這是當年四少爺丟在地上不要的巾子,她不明白年幼的她為什麼要撿回來,然後一珍藏就是十三年……
她略感不捨,捏著巾子,瞧著洗得十分乾淨的素白布面,拿指頭輕輕撫了撫,這才又珍而重之地收回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