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到路,你可以回去。」他下顎冒出青筋,這女人到底知不知道什麼叫感恩?他不是已經追出來載她了嗎?
她的嘴角小小地抖了一下,彷彿他說了一個冷笑話。她的性格若是這麼容易退卻,能坐上「總監」這個位置嗎?
「怎麼不說你乾脆答應,省得我再多跑一趟。」她斜睇他一眼。
他不冷不熱地笑。「你看過我的作品辦展嗎?」這個問題擺明用來質疑她的智商。
兩人恢復沉默,一種無聲的較勁在彼此間拉鋸。
雷家安很想再揶揄他幾句,但是,逞一時的口舌之快只會延緩她達到目的的時間。一道突兀的手機鈴聲打破車內緊窒的氣氛,解救了她不敢還擊的孬樣。
公司打來的電話。
「喂,」她接起電話。「喔,找到了……嗯,怎麼樣啊?」說到一半,她瞄了他一眼,回到電話上。「難搞。」
他大約猜得到她和對方正在討論自己,笑意不小心從喉間竄了出來——她罵人倒是挺光明磊落的。
「我暫時不回台北。多久?」她又看看他,他表情漠然,直視前方。「大概要長期抗戰。對了,山上手機的訊號不大好,我會定時跟公司聯絡,不是什麼重大事件的話,你們就自己決定。」
這是宣戰——告訴婁南軒,別想她會這麼容易打消念頭。
她沒看見,他的臉部線條由僵直緩緩轉為柔和。
這個女人,很有意思,如果不要堆出那麼多商業的虛偽表情,會更好一點。
結束通話後,她輕咬著下唇低低地笑。
他挑挑眉,默不作聲。
雷家安看了看他,心情突然轉好,愈笑愈燦爛。
長得帥但話多的男人顯得流里流氣,長得平凡又木訥的男人則感覺缺乏自信,婁南軒雖然擺出拒人千里的冷漠,卻十分對她的眼。對於接下來的「長期抗戰」她開始產生期待,也許工作之餘還能擦出什麼意外的火花。
「不好奇我笑什麼?」她問。
「就算我不問,我想你也很難忍得住。」
他的回答令她發笑,果然忍不住告訴他。「剛才,我部屬建議我用苦肉計,再不然就用美人計,你覺得哪一種比較容易成功?」
他瞟她一眼。「他有沒有建議你直接放棄回台北?」
她回瞄他一眼,甜甜一笑。「抱歉,那兩個字我忘了怎麼寫。」
他不置可否,嘴角似笑非笑地動了一下。
她也笑。
笑得陰險狡詐,笑得各懷鬼胎。
第一回合交手,雙方均無退讓的意思,打成平手。
*** *** ***
這一晚,婁南軒徹夜未眠,整晚待在工作室裡。
有些感覺,他想抓下來,他的腦中充滿鮮艷的色彩,過去,他的作品很少出現兩個以上的顏色,此時,他有了一些不一樣的靈感。
畫完最後一筆,他鬆鬆已低俯整晚的肩頭,從一疊凌亂的手稿中,一張一張瀏覽,終於滿意地走往屋裡,為自己煮杯咖啡。
天色早已亮透,時間是早上九點。
他聽見屋外有說話的聲音,一股莫名的衝動驅使他走出門外。
原來是住在附近的果農。
「喲,婁桑,剛剛收的梨子,你粗看看。」
他沒有推辭,笑著收了下來。
「上次你送偶那個盤子啊!厚,金好用,偶老婆現在水果都切粉漂亮晃在盤子裡,粗起來特別甜。」由於婁南軒聽不懂台語,果農用著蹩腳的國語跟他說。
他揚起親切的笑容,彷彿從雲端流洩而下的金黃色陽光,耀眼燦爛。
果農抓抓頸子,有點羞澀,心想,怎麼男人笑起來也口以這麼美。
如果雷家安看見他此時的笑,恐怕兩顆眼珠子會直接掉落地面,以為見鬼了。
果農離開後,他的視線下意識地望向階梯後方。
好一會兒,他才自嘲,神經病,難不成還等著那個女人來煩嗎?
第二章
對於初次配合的藝術家,雷家安通常會花上一、兩個月的時間,深入瞭解對方的作品及個性、培養感情,以建立後續長期的合作默契。
她下山後就近在鎮上唯一一間簡陋的旅館投宿,沒想到半夜被跳蚤咬得渾身發癢,她爬起來清洗浴缸,彎著身體,在浴缸裡睡睡醒醒,全身酸痛。
最後,她決定回台北家裡,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
從住處到南投山區來回就要花去她近五個小時的時間,看來,想繼續說服婁南軒必須另外想辦法了。
午後,雷家安在家享用一頓豐盛的午餐後,從置物間挖出一些很久沒用的裝備,全塞進休旅車,往婁南軒住處出發。
山間岔路,看見自己昨晚做的路標,她綻開笑容。至少,婁南軒沒小人到在回程時將路標搗毀。
到達目的地,她爬上長長的階梯,走到木屋前門,門緊閉著。
敲敲門,門居然就給推開了,探頭進去,沒看見婁南軒的身影,她決定在門外等待他出現。
木屋右側相連著鐵皮屋,左側,有道寬寬加高的迴廊,迴廊上擺著兩張手工雕刻木椅、一張木桌,正面對著一塊小小的花圃,種著一些西式料理常用的香料植物。
風徐徐吹來,入秋後,平地仍是燥熱的,但山區卻已感到些微涼意。
她從車上搬來筆記型電腦,往桌上一擺,很快就進入工作中,著手規劃明年度承接的藝文活動。
下午四點,婁南軒睡醒。
煮杯咖啡,站在門口,眺望遠山山景,忽然聽見一陣具韻律感的輕敲聲響,往左側走去,看見了正埋頭專心工作的雷家安。
浪漫的長鬈發下披掛一條尼泊爾手工刺繡花紋的披肩,南洋風味十足的搭配,層層疊疊,飄逸又神秘。
此時,瀰漫在她身旁的,是一種寧靜協調的氣氛,散發一股柔和的美感。
他打趣地想,她不說話的時候,看起來其實還挺有氣質的。
雷家安的注意力,被那濃郁的咖啡香氣打斷,抬頭,看見一手端著咖啡杯,一手撐在迴廊的木柱上,唇邊掛著一抹淺笑的婁南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