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南軒眼中透出玩味,靜靜等待。
喝完,她輕輕放下杯子,閉上眼,細細回味一次,然後,睜開眼睛。
「可以告訴我您拒絕的理由嗎?我專程跑來,誠心邀請您參展,就算要拒絕,至少也給我一個能讓我死心,或是心服口服的理由。而且,您在台灣出生、長大,對這塊土地一定有別於其他國家的情感,在這裡展出具有特別的意義,您何不靜下心來想想,先別急著拒絕。」
她前一刻優雅嫻靜的氣質沒了,又回到條理清晰、積極明快的模樣,轉變之大,令婁南軒歎為觀止,她所說的話的確具有說服力。
「沒有任何理由,純粹不喜歡,而且,不願意勉強自己,更討厭被人勉強。」他第一次認真地回應她。
這稱不上理由,不過,雷家安可以理解,也相信,這就是他的個性.
若不是這樣,他不會這麼多年來只接受過那麼一次採訪,而且,在那之後,不管外界如何評判他高傲自大,或是批評他的作品,他也從來不回應。
不在意外界評價,不要名、不要利,這種人最難搞定。
「我還以為這杯咖啡是表示我們的關係往前邁進了一步,我的誠意與耐心感動了你。」她想扯出一點微笑卻發現有困難。
她很矛盾,她不該輕易地接受這樣的結果,但是,她卻接受了他的說法。她的失落摻雜著私人情緒,似乎他拒絕參展就等於一併拒絕了她,撇去工作,兩人就什麼關係也沒有了。
婁南軒在察覺到她眼神中的落寞,心微微地動搖了。
他知道一旦明確地拒絕她,她就再也沒有理由留在這裡,也就是說兩人以後就再也沒有任何交集。
「給我一點時間好嗎?讓我再想想還有什麼替代方案……」她從椅子上站起來。「你不會立刻趕我走吧?」她現在太沮喪,心情太複雜,需要冷靜一下。
「如果,你不覺得待在這裡很無聊的話。」一開始他只想著如何讓她放棄,當她真的開始考慮時,他竟又想開口留下她。
婁南軒坐在椅子上目送她走出門,想到再不久她就要離開,他才真正察覺……他對她,似乎不只是欣賞那麼單純了。
第三章
雷家安開車下山,漫無目的地逛。
婁南軒不是性格最怪異的藝術家,也不是她碰過最棘手的案於,卻是最令她困惑的一位。
她處事明快,目標明確,不達目的絕不放棄,一直都是如此。但是現在,她卻對自己的目標感到錯亂。
她問自己,現在的失落究竟是工作多還是情感。
雖然這一星期兩人並沒有太深入的交談,就算有也多處於對立的狀況,她卻無法不承認在看見他的第一眼,感覺便十分強烈。
不是沒談過戀愛,不會不清楚那種感覺是什麼,她只是拿工作當擋箭牌,在面對他的冷淡時給自己一個合理的解釋以蓋過湧上的失望。
但是,現在連擋箭牌也沒了,她是不是真的該一併放棄,當作一切都沒發生過?
如果她真的就這樣打道回府,他們也不過是兩條不相干的平行線。
唉……要是能從他身上接收到他對她有那麼一點愛情的訊號的話,也許她就不必這麼掙扎。
她雖然對自己充滿信心,但要不弄清楚就這麼直接撲上去,萬一被當場拒絕,她會羞到一頭衝去撞上門前的大樹。
「啊!煩死了——」她大叫,心煩地朝空無一車的鄉間馬路按喇叭,引得路旁的野狗直吠。
繞了一、兩個小時,她還是無法下定決心,結果,晃到黃昏市場買了些食材,什麼問題也沒想通,又回到了婁南軒的木屋、
屋內是暗的,她離開前喝完的咖啡杯還揭在桌上。
她躡手躡腳,往屋子右側通道走去,穿過另一道紗門,進到婁南軒的工作室。
她突然很想見他,儘管她知道藝術家創作時最忌被打擾,而她也一直遵守著這個規炬。
三十幾坪的鐵皮屋廠房,一張繪圖桌、一台電腦、三張高矮不同的長形工作台、幾座熱爐,然後是佔去半邊牆面的中型書架,沒有想像中的凌亂。
她見過一位畫家的畫室,簡直就是一座七彩的垃圾堆。
婁南軒正在為手中的泥塑整型,包著黑色頭巾,套件由前胸長至膝蓋的黑色工作圍裙,佝僂著背,凝神而專注。
她不敢出聲,靜靜地立在門邊,出神地望著一個正傾心於工作,渾身充滿魅力的男人。
他濃密的兩道眉毛不自覺攏向眉心,低斂的眼眸,墨黑而有神,筆挺的鼻粱光滑陡峭,如鋼琴家細長的指尖,柔軟而緩慢地一下、一下輕觸著眼前的作品原型。
哇……雷家安在心中輕歎,不禁羨慕起他手中的作品。
被如此溫柔呵護地對待,要是女人,早就在他眼前化為一池春水了吧!
她趕緊甩甩頭,將限制級的畫面逐出腦袋。面對一個如此專注於藝術創作的大師,怎麼可以如此不敬,把自己幻想成躺在他面前的作品……
她太專注於對抗腦中的綺情畫面,沒聽見婁南軒低咒一聲,然後一把將手中的作品搗毀。
已經是第四個了。
他根本靜不下心,只要想到雷家安出門前的那個表情,他就覺得自己簡直是鐵石心腸、十惡不赧。
該死的……堅持那麼多年的原則,為什麼會因為一個女人的眼神就開始動搖?
這不是他第一次拒絕,當然也不會是最後一次。什麼時候他成了這樣不幹不脆,毫無定見的男人?
他頹喪地往椅背一靠,正好瞧見站在門邊的雷家安。
他起身扯掉工作圍裙,走到她面前,卻見她雙頰潮紅,眼底水盈盈的一閃一閃,魂魄不知飄到哪裡去。不過,先前落寞的眼神已不在,這讓他感到好過一些。
她的美不全然只是容貌,她那獨特鮮明的性格才是迷人主因。
「在想什麼?」
「啊?」她茫然地看向不知何時佇在她面前的婁南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