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願相信,在他還沒帶自己回泉州前,曾細心地帶她回娘家住上一晚,好好與親人道別,在船上又曾那樣近似溫柔地照料她,都只是因為把她當成兒子奶娘的緣故。
如果他真的討厭自己,依照她對他淺薄的瞭解,那男人根本連這點虛應故事似的敷衍行為都做不出來吧!
就衝著他並不是真的對她深惡痛絕,她才認為他們離「家和萬事興」的美麗遠景其實並不遠,才忍受著一再被冷漠推拒在門外的難堪。即使不能實現齊維要添個弟妹的期望,至少也能讓那小鬼頭享受「闔家圓滿」的溫暖。
但想歸想,真要實行起來卻難如登天。莫非是她太高估自己在齊燁心中的份量了麼?
如君垂下眸,意興闌珊地拖著沉重的雙腿,預備走回灶房,和往常一樣,將這些冷了硬了的佳餚重新蒸熱再「自行處理」掉,卻發現長廊彼端突然一陣騷動。
「爺回府了,還派人吩咐我們統統出去迎接!」某個常在齊燁身邊服侍的僕人急急喊道。
「聽說今兒個爺不是自己一個人回來的?」在眾人鬧哄哄的七嘴八舌猜測中,某個嘴碎婆娘又尖又黥耳的鴨子嗓衝破了這道聲牆,鑽入如君的耳中。「我聽剛剛傳話的小狗子說,爺兒還帶了鍾小姐一起回府呢!」
「什麼?爺還帶著鍾小姐?!」
大夥兒的目光皆被那個婆娘給吸引了去,紛紛詫異地你一言我一語——
爺不是才娶了新夫人了麼,怎麼還要帶著過去的紅粉知己回來?人家鍾小姐可是嬌滴滴的干金小姐,又對爺兒一往情深多年,不可能委屈自己做小。難不成才進門不到兩、三個月,這新夫人就要被逼退位啦?
這下有好戲可看羅!大夥兒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都抱著湊熱鬧的心情奔至門口,打算瞧瞧主子的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沒有人留意到他們身後那道脆弱單薄的身影。
他們剛剛到底說了些什麼?爺帶著以前的紅粉知己回府了,而且很有可能會將她從齊府夫人的位子上推下來?
那倒也好,反正他原本就不是因為喜愛自己才娶她的,就算被他狠心寫休書拋棄了,往好處去想,那位大家口中的「鍾小姐」不必像她一樣耗費心力,就能讓齊維體會一家團聚的溫馨。
這是好事啊……既然是好事,那麼,為什麼她的胸口卻揪得好緊好痛,怎麼揉也揉不開?
她愣愣地望著人群移動的方向,沒有多想地,也邁開顫巍巍的不穩腳步轉身走了過去。
齊燁的黑色馬車已回到府內,他率先掀開簾子躍下車,動作俐落得教她捨不得眨眼。
然後,一雙白膩的玉臂探出,緊接著掀開了車簾,她便見到了那位嬌滴滴的千金,齊燁的紅粉知己——
鍾家千金果然非常嬌弱美麗,她遠遠地穿過重重人牆望過去,便因鍾家千金那脫俗細緻的美貌、雍容大方的氣質而感到自歎弗如。
若她是男人的話,也會覺得這位小姐才適合娶回家做夫人的……
今日的齊燁心情似乎異常地好,不但一反往常的面無表情,看著鍾家干金的時候,臉上總是帶著溫柔的笑意,還憐香惜玉地攙扶著鍾家千金下車,就連走向大廳的時候,也萬般呵護地牽著她的柔荑。
但此情此景看在如君眼裡,卻彷彿拿著一把匕首在剮著她的心似的。
「我應該……要過去打聲招呼的吧?」她喃喃自語,但一個硬塊梗在喉間,害她只能發出沙啞顫抖的難聽嗓音。
她是很想見見齊攆的笑容,卻沒有想到會是在這樣的場合看到——在她的夫君帶新歡回府,而自己即將被休掉的這天。
站在她身前的丫鬟聽見這細微的低語,懷疑地轉過身來,一見是她,驚訝得失聲叫道:「夫……夫人,您怎麼也在這兒?!」
這一叫嚷,圍在前院的一大群奴僕傭人紛紛訝異地瞠目瞪著她,表情驚惶得彷彿看見了什麼兇猛野獸。
齊攆自然也瞧見了人群尾端的那道纖瘦身影,他蹙緊眉頭,不明白為何自己在瞅見她蒼白臉色的瞬間,心底竟不受控制地打了個突。
他是為了讓那丫頭深刻地體認,不要以為把維兒治得服服貼貼,就妄想能爬到他的頭上。是為了要讓她知道,能輕鬆取代她位子的女人多得是,才把鍾瑩瑩帶回府裡的!
現下她的反應確實在自己的意料之中,他該感到滿意,該冷冷嘲笑那丫頭的癡愚蠢笨,幹啥同情她受到的打擊會不會太大?!
思及此,他像是要否定自己方才無意間洩露出的動搖似的,扯起一抹毫無溫度的笑容,牽著鍾瑩瑩走向她——
他要讓那個鄉下丫頭徹徹底底地明白,他齊燁和單純好應付的小娃兒不同,休想將他兜在掌心裡戲要!
第六章
瑩瑩,這是如君,維兒的新娘親……
如君每回憶及齊燁——她名義上的夫婿用那淡漠得近似嘲諷的語氣,向那位美若天仙的嬌貴姑娘介紹自己的身份時,她心中就有一種無以名狀的揪瘩。
儘管她沒有讀過任何書,認得的字也不多,但她沒有笨到連他這麼明顯的宣告都看不出來的地步。
那個男人,是打定主意要把她休掉了……
她到底做錯了什麼,惹得齊燁這樣惱怒厭煩,巴不得盡速把她趕出齊府呀?
如君重重地歎了口氣,頹著雙肩,但腳下仍健步如飛地往書房走去,準備和她的親親「兒子」一起讀書習字。
她明知道這麼一天遲早會來臨的——說到底,她不過是齊燁在覓著如意嬌妻之前,先拿來濫竿充數的冒牌貨。待齊燁真的遇上讓他深深心動、又願意接受齊維的姑娘,她自然得把「齊府夫人」這個身份還給正主兒。
到了那天,無論她先前做得多好、為了他們父子倆是多麼盡心盡力,都會被他一腳踢開。
她知道,她都知道的,那為什麼她還會覺得心頭絞痛難當,彷彿有人硬生生由那兒剮下一片肉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