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完後,她對公婆叩首以示謝罪,再轉身向面色陰沉的秦嘯陽磕了個頭。
「你——胡鬧!」秦嘯陽臉上的平靜終於被憤怒取代,他奪過秀雲手中的紙捏作一團攥在手心。
秀雲不睬他,起身對滿臉是淚的小姑嘯月彎腰行了個禮,轉身往門口走去。
「你就這樣走了嗎?」秦嘯陽問,看著她單薄的身影,一種陌生的感覺掠過他的心頭,可是他來不及去捕捉。
「我的東西已經整理好,『豐潤居』的馬車正等在門外。」
「站住!」秦嘯陽一步跨過去抓住她。「你真要讓我在天下人面前丟臉嗎?」
秀雲不看他,低頭說:「我顧不了那麼多了!」
見兩人各不相讓,秦夫人對兒子說:「嘯陽,讓秀雲回娘家去住一陣也好。」
秦老爺也不無威嚴地對她說:「秀雲,你終歸是秦家兒媳,回娘家去住幾天散散心,我秦府有的是馬車,就不要叨擾豐潤居了,嘯陽會送你回去。」
「不用了……」
「就這樣,回去住幾日,到時嘯陽再去接你。」秦老爺的口氣不容置疑。
為了順利成行,秀雲只好讓步。「秀雲謝過爹娘!」
說完她毅然走出了門。
然而,等秦府馬車備好,秦嘯陽回房喊她時,發現此地早已人去樓空。
他四處轉了一圈,也未能找到她,知道她已經走了。
看著空蕩蕩的房間和失去她芳蹤的院落,秦嘯陽既無喜,也無悲,卻有濃濃的失落感。
畢竟長這麼大,這是第一次他被人——一個女人公然拋棄了!
而就在他痛感自尊心受創時,秦老爺命令他:「嘯陽,不要像尊菩薩似地杵在那裡,趕快去追,否則對你岳丈家就太失禮了!」
「失禮就失禮!」秦嘯陽賭氣道:「是她自己要走的,我為什麼要去求她?!」
說完,不管爹娘如何勸說,便甩頭忙他自己的事去了。
「這孩子怎麼這樣……」秦老爺欲喊住他,但被夫人攔住。
「算了,老爺,秀雲離開幾天也好,趕緊把嘯陽納妾的事辦了吧,現在見了親家能說什麼?說秀雲不生養,那是不是在怪人家?說不納妾?那秦家香火怎麼辦?親家家風厚道,能明白我們的難處。」秦夫人眼下最關心的還是秦家的香火問題。
夫人的話說中了要害,秦老爺深歎:「唉,日後定要去德化謝罪!」
*** *** ***
德化乃著名瓷都,名匠雲集,古窯遍地,而其中又以陸氏瓷器聲名最盛。陸窯白瓷,通體透明,宛似象牙,是天下人求而難得的精品。
陸氏陶瓷從唐宋起,手藝已傳數十代,歷代執掌者均為才華出眾,文韜武略之人,如今的當家陸瑞文是永樂十九年進士,曾任吏部稽勳員外郎、吏政司副史等職。為官二十餘年,因父病故而辭官返歸守喪並繼承父業。其家風淳厚,雖是生意人,但與人交往,不唯利是圖,豁達大度,又多行善恩澤鄉里,故深得鄉里敬重。
陸氏夫婦共育有三子一女,長子陸秀峰同樣是進士出身,眼下在京城擔任都督同知,次子陸秀泉成年後,因父兄均在朝為官無暇分身照顧家業,而被祖父指定接管陸氏在廣州的生意,從此常駐廣州。
排行第三的陸秀雲是陸瑞文唯一的女兒,十七歲時婚配秦家,家中現只有尚未成年的幼子陸秀廷。
陸氏大宅與泉州秦府的官式大厝有所不同,這是當年陸瑞文做吏部稽勳員外郎時建蓋的新宅,故被人們稱為「員外第」。整座建築十分氣派,結構嚴密。其中心為一個習武場似的庭院,院前是座兩層樓房的主建築,左右兩側為護厝,以水廊相連,越過庭院有一道鏤花木門,入內便是內院。這裡是陸氏家人的居住地,左右各有一院,分別住著陸瑞文夫婦和幼子陸秀廷。
晌午時分,一向平靜的員外第突然熱鬧起來。
原來是陸家出嫁多年的女兒秀雲回家了!
「姊,你這次回來真的不走了嗎?」十三歲的弟弟秀廷興奮地問她。
「沒錯,姊不走了,以後要兄弟養著,行嗎?」秀雲逗他。回到久違的家,她壓抑的心情暢快了許多。
「行!當然行!」秀廷挺起胸脯。「我已經會做很多事了,爹爹說明年就讓我上窯,學控火……」
正說得高興,陸夫人的巴掌輕落在他頭上。「行了,等你姊喘口氣後再聽你說。」
在制坯坊忙碌的陸老爺也聞訊趕回來了,一看到女兒,就驚訝地問:「雲兒,怎麼瘦成這樣了?」
聽到最疼愛自己的爹爹充滿憐惜的話,秀雲當即紅了眼。
見一向活潑開朗的女兒神色不對,陸老爺和陸夫人馬上遣退所有人,就連纏著姊姊的秀廷也未能倖免,被「趕」了出去。
聽女兒說了此番獨自回家的前因後果,一向溫順有禮的陸夫人對女兒的心情十分理解,當即不滿地對夫君說:「老爺,他們怎可這樣對待雲兒?」
待人總是謙和豪爽的陸瑞文同樣生氣。「他秦家目中無人,秦嘯陽無情無義,如此打發人,我得到泉州找他們去!」
「爹娘,別生氣。」秀雲急忙給爹爹倒茶,替娘捶背,勸慰道:「您二老可別生氣,剛才女兒不是說了,不是他們把我打發了,是女兒我把他們打發了……」
她的話還沒說完,娘回頭怨她。「那是你在胡鬧!雖說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可女子自古出嫁從夫,你怎可做出休夫的荒唐事來?」
「不許怨她!」陸老爺毫無異議地支持女兒。「既然讓人嫌,就該回來。」
爹娘的全心呵護讓秀雲心生愧疚,憋在心頭多日的委屈一時難以抑制,不由落了淚。「爹、娘,是女兒沒用,不會生孩子,讓爹娘受累了。」
陸夫人替她擦著淚。「傻孩子,哭什麼?這不能怪你。再說平常想見都見不著,如今回來了,能日日見著,爹娘只會高興,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