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她佇立在橋上孤單的身影,寒涼的風掃過她的裙襬、牽起她頰邊的髮絲,纖弱得惹人憐惜,教人幾乎想將她牢牢收進袖中好生呵護。
他那千斤般沉重的腳,突然間竟衝動的想跨出那一步,但橋上那個嬌柔人兒,卻驀地轉身快步而去。
望著她落寞的身影,他的心口竟有些微緊抽?!他不禁懷疑起自己,這些日子來對她的種種想法,是不是錯了……
*** *** ***
睡了一場安心的好覺,嵇仲軺像是擺脫了過去豐年多來的疲憊,待醒來已經是傍晚時分。
桌上擺著一份已涼的豐盛午膳,但他沒有胃口,神清氣爽換了身衣裳,便出房外在府中四處走走。
但一雙腿不知是怎麼的,竟然不知不覺將他帶到雲苑,一個他住了多年、此刻卻令他覺得有些陌生的地方。
在門外猶豫了半晌,他轉身舉步欲走,卻又突然停下腳步,不聽使喚的重新回身,跨進雲苑的院落裡。
雲苑一片靜悄悄,他小心翼翼開了房門,只見房裡半個人都沒有,只有位於床邊的柳木搖籃裡躺著一個「物體」。
他左右張望了下,好奇躡步上前往搖籃裡探了探,頓時眼睛瞪得老大。
這就是盼兒──他的女兒?她好小,小小的臉蛋、小小的手、小小的身體,幾乎手可盈握,簡直像個布娃娃似的!
他愕然瞪著搖籃裡的小東西,活像是看稀世怪物。
這就是他娘口中那個「精緻漂亮」、「活像玉雕琢出來似的」娃兒?他努力左右端詳,卻怎麼也無法從這個紅通通又皺巴巴的小東西身上,看出半點端倪來。
沉睡的小東西緊握著小拳頭,雙眼緊閉,睡得酣甜,連他湊近她小臉前,對她噴著溫熱鼻息都渾然未覺,像是什麼也驚擾不了她的好眠。
他實在忍不住滿心的好奇,便伸手戳了下小娃兒的額頭,突然間,小娃兒竟突然微微張開眼,看見矗立在眼前的「巨人」,兩眼突然瞪得老大,隨即像是受到極大驚嚇似的,小嘴一扁,張嘴放聲大哭。
這下,輪到他驚嚇的倒退三步,他活像是打家劫舍的賊一樣,緊張的左右張望深怕被人發現。
看來小得不可思議的娃兒,哭聲卻是驚天動地,大概連府邸外都能聽到這慘烈的哭聲,但早該被嚇跑的他,雙腳像是被釘住般站在搖籃前,怎麼也拔不開。
他彎下身來細細研究,很難想像這小東西那麼小的一張嘴,合起時像是連一個花生都塞不進去,哭起來卻成了張血盆大口,起碼可以塞進兩個小拳頭。
那娃兒,笑起來簡直會教人甜進心坎裡──
他的腦海裡驀然浮現娘親說過的話。但他懷疑這小東西會笑,現在看來,她除了睡就只會哭個不停,好像有用不完的眼淚似的,簡直跟她的親娘一個樣──
「小盼兒,別哭別哭,娘來了!」
突地,他聽到門外遠遠傳來慌張的腳步聲。他不希望被她發現他出現在這裡,倉皇四下張望退路,現下腳步聲越來越近,已經逼近門口──
在最後一刻,他竟很窩囊的,倉皇轉身一躍,從窗戶落荒而逃。
「盼兒不哭,娘來了!」
在高大身影迅速閃出窗外的同時,房門也同時被急忙推開。
慕容寧快步跑到搖籃邊,心疼地抱起哭得聲嘶力竭的娃兒,熟練地擱進懷裡輕柔拍撫著。
聽到母親的聲音,小盼兒很快就止住了哭,懸著眼睫上的淚,再度沉沉睡去。
慕容寧專注地端詳著女兒酣甜的睡顏,她的唇畔不由自主浮現慈愛的微笑,好像百看不厭似的。
好不容易瞧夠了,她才依依不捨將盼兒放回搖籃裡,細心蓋好被,一起身,卻發現一旁的窗戶竟然大開著,涼風自外陣陣灌人。
「瞧我大意的,不但把盼兒一個人留在房裡,連窗戶都忘了關。」她搖頭輕斥自己的粗心,趕緊探身將窗戶關起。
拿了張椅子在搖籃邊坐下,伴著女兒,慕容寧手裡捻著針線,開始專心縫起衣裳,嘴裡邊柔聲說道:「盼兒,娘要做件衣裳給妳爹,雖然妳爹大概不會喜歡娘做的衣裳,但娘真希望妳爹知道,我真的好高興他終於回來了──」
房裡的人靜靜的縫著衣裳、輕聲對著搖籃裡的娃兒說話。
而窗外悄悄佇立的人,卻將這些番話,一字不漏的聽進耳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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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真希望妳爹知道,我真的好高興他終於回來了──
連續幾天晚上,嵇仲軺失眠了。
這句話深刻得像是烙進他的腦子裡迴盪著,久久揮之不去。嵇仲軺不得不承認他的女兒震撼了他,而他的妻子也迷惑了他……
打從她進門後,他就極力排拒她,將她視為驕縱任性、自私自利的千金小姐,但女兒的出生,卻彷彿喚醒了他天性中溫和柔軟的那一面,讓他開始理性看待慕容寧,不再把她當成憎恨的敵人。
他發現,慕容寧幾乎取代了他這個正主的地位,深受府中下人的愛戴不說,甚至為往日有些死氣沉沉的府院帶來了融洽和樂的氣氛。
有幾回見她抱著孩子在花園裡散步,他明明渴望過去跟她說說話,看看那奇妙的小東西,卻始終鼓不起勇氣打破那道豎立在彼此間許久的藩籬。
甚至也可以說,看似對生意運籌帷幄、雄才大略的他,此刻竟完全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兩個女子,怎麼跟她們母子倆建立關係。
沈蓉兒得知他回來的消息,早已派丫鬟送來書信好幾回,滿紙綿密的情意、深切的思念足以教人動容,但不知怎麼的,他的腳步竟然離不開雲苑半步,每天總會找借口在附近繞著,就為了找機會偷瞧孩子一眼。
他甚至發現,沈蓉兒的臉蛋已模糊得讓他幾乎想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