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分享我們的喜悅,你瞧每個人都笑得好開心。」
「你又不正經了。」她由眼角斜瞄笑著的眾人,視線餘光掃到堆積成山的馬屍,神情倏地一黯。
該怎麼解決這一連串的麻煩呢?她不能任謠言如野火,燒燬了牧民們的信心,他們還有很長遠的路要走。
她的心事司徒五月看見了,他憐惜地撫撫她如絲黑髮,低聲說:「一切有我。」之後便牽著她的手走向一臉疲憊的維提。
「你的馬死前可有任何異狀?」事情並不單純,他用鼻子就能嗅出陰謀。
「異狀?」他想了一下。
印象中馬匹變得似乎容易發怒,乾草吃了幾口就不吃,抬起後足踢翻馬槽,不斷嘶叫,還用馬尾甩著槽裡的清水。
像是發情的症狀,公馬追著母馬跑,而母馬則是喝醉似的跑得搖搖晃晃,在一陣互咬的激烈交配後,便腿軟地往下一倒,再也起不來了。
「它們有噁心、反胃的現象,一直不停地吐,還渾身抽搐,眼神渙散……」有點像吸了毒品的樣子。
「它們只吃草和喝水是吧?沒有添加其他營養物?」他心裡大概有個底了。
「至少這一個月沒有,它們比較喜歡吃放牧區的青草。」每次都吃得肚子發脹才肯乖乖回馬廄。
「我想我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八九不離十。
「你知道?!」眾人微訝。
司徒五月撩高衣袖,在眾目之下走向發出屍臭的馬屍,然後在他們震驚的目光下,以手為刀撕開馬腹,取出發黑的胃袋。
接著他單指挖出胃裡的殘存的消化物,先觀其顏色,再放到鼻下嗅聞,最後竟挑起一根尚未消化的草秣以舌輕嘗,倏地眉頭一皺,似乎在嫌口味不合意。
大家的眼神由驚訝轉為敬畏,佩服他敢把馬的消化物放入口中,不怕髒污地為他們找出馬匹真正的死因。
「惡!他不會想吐嗎?」他光看就覺得肚子不舒服,酸液直冒。
夏孜然看了看忽然靠近的沙魯,沒注意他說了什麼,只是鼻子一捏地挪開腳步,離滿臉馬糞的他遠一點。
「嗟!他是不是有病,馬血都濺了一身,不嫌髒呀!」他好想洗澡喔,從頭到腳用肥皂徹底洗滌一番。
「艾莉亞,你不要靠近那個可怕的屠夫,應該快點嫁給我,他才不會繼續糾纏你……啊——」他怎麼又飛了起來?
一道慘叫聲驟然響起,只見在同個位置同個坑,總是學不會教訓的沙魯又一次倒栽蔥,兩腳朝上地拚命揮動,想把頭拔出來。
不過由於他的惡行罄竹難書,所以沒人肯伸手拉他一把,大家又把注意力放到解決完情敵又回頭繼續驗馬屍的男人身上,以防他再一次栽入馬糞裡會殃及到他們。
第八章
「中毒?!」
眾人捉破頭皮、絞盡腦汁,居然想不出這最簡單的答案。
放牧區的新鮮青草沒問題,水源河川未受污染,沙魯信誓旦旦他家貨輪運來的乾草有品管檢定,牧民們又沒亂餵飼料給牲畜吃,那麼,還需要多作他想嗎?
再笨的人也曉得有人搞鬼,暗中給牲畜吃了不該吃的東西,導致它們集體亢奮,互相攻擊後力竭而亡,即使發現不對勁也來不及搶救。
「查得出是什麼毒嗎?」為了避免日後再有相同的事發生,必須預做防範。
「是植物的毒,有鳶尾、蓖麻子、台灣原生種的鬼芋子……我甚至在馬的胃裡嘗出風茄子的味道。」
「什麼是風茄子?」夏孜然問道。
「是曼陀羅,風茄子是曼陀羅的種子名,曼陀羅花的形狀酷似百合。」根、莖、葉全株都有毒,常被人誤食。
「你說曼陀羅我就曉得了,它會令人產生幻覺,也有麻醉的作用,少量的使用可以減輕疼痛。」像是一種迷幻藥。
「對,用於治療確有其效力,但是必須在一定的份量內,多了就會使人嘔吐、昏迷,甚至是死亡。」用對方法即是救人,反之則是害人。
「有這麼嚴重?」開口的是羅漢強,他拖了一堆草藥來讓司徒五月辨識。
「嗯,下毒的人很聰明,也相當謹慎,他將多種具有毒性的植物和無毒的水草混在一起,讓動物不知不覺全吃下肚。」
「嗯哼,你這是稱讚壞人思慮靈敏,有做大事的才華嗎?」讓她夏家的名聲受損,絕不可輕饒。
拾眸一睇,司徒五月盯著冒著白煙的煙管。「老夫人,你簽下器官捐贈卡了沒?」
因為牛馬豬羊大量暴斃的緣故,夏家的土地上現在除了他們自家的羊群,再也看不到一頭牧民放牧的牲畜,空蕩蕩的綠草地顯得特別寬敞。
既然沒人敢來,夏家老小乾脆帶著野餐盒來遠足,連同下人在內約七、八十名,方巾一鋪便席地而坐,算是賺到一個偷懶天。
「什麼意思?」夏老夫人老眼微瞇,不解他為何轉移話題。
「等你百年之後,你的肝和肺會是醫學院學生的最愛,他們會在臨床實驗上研究它們為什麼全黑了。」她的大愛將在醫學上有重大貢獻。
夏老夫人扶著煙管的手匆地一僵,緩緩將煙口栘開嘴邊。「你沒別的事好管了嗎?」居然管到她頭頂上。
「你的健康就是我們的幸福,我不想孜然有一天累得像條狗,陪你在安寧病房度日如年。」人要做長遠的打算,不可得過且過。
「你這小子真刻薄,就連我這老太婆也數落。」哼!怕打雷閃電就滾遠點,小心成了電擊目標。
司徒五月笑笑地遞上一杯精力湯。「不,是出自關心,你也想多活幾年抱抱曾孫吧!」
老人家的心願大都相同,不脫安養天年,子孫繞膝,聽著小孩子最純淨無邪的笑聲。
其實他早就預見了老婦人的未來,若是她再繼續無節制地放任自己,三年後便會肝腫大,肺部出現黑點,之後反反覆覆在醫院拖上五年,最後死於癌細胞擴散。
但他什麼也不能說,只能盡其所能地延長她的壽命,幫助她躲過病魔的侵襲,讓人生的最後一段路走得平順,沒有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