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怎麼可能……我先前明明就沒探到鼻息……」
「光看你這股孬蒜樣,不難想像你先前探鼻息是怎麼探的。」八成自頭到尾都沒信心能治好穆無疾,所以才會沒膽仔細觀察穆無疾微弱的氣息就像頭小牛四處狂奔求救,將自己撞得滿頭滿臉的傷,結果病人安然無恙,老早就被她給縫合得妥妥當當,只有她這傢伙還自以為醫死了人。
他再按住女兒的腦袋瓜子,一點也不溫柔地將她塞向穆無疾的胸坎貼平,「聽,聲音應該很清楚吧?還有心雜音嗎?」
怦咚、怦咚、怦咚、怦咚……
清晰而乾淨,有力而平穩。
「我聽見了……是心跳聲……還在跳……」她訥訥低語,不敢相信自己耳邊還能有機會聽到規律的鼓動,那是血脈奔流的聲音,更是生命延續的聲音。
「他沒死!他沒死!」她從木然到逐漸咧嘴傻笑,情緒的轉變如遇冷熱。
「何止沒死,簡直是好得不能再好了。」穆無疾沒死成他一點也不驚訝,他真正驚訝的是……女兒的本領超乎他的料想,傷口的縫合和下刀的技巧絕不輸給他,讓他有點……欣慰。
當神醫的人最是淒涼,空有一身好本領救人,一旦當自己也需要讓別人來救時,卻找不到媲美自己醫術的傢伙,只能眼睜睜含恨而終……天底下哪個神醫不是落得這種淒涼下場?他現在後繼有人,以後就不用擔心沒人救他了,嘿。
皇甫小蒜立刻從穆無疾身上爬起,取來櫃上一罐藥膏,小心翼翼均勻塗抹在他縫合的傷口上,才又心滿意足地輕貼回他的胸口去聽他的心跳聲兼傻笑。
怦咚、怦咚、怦咚、怦咚……
聽著聽著,繃緊的精神一放鬆,她帶著兩行眼淚睡死在穆無疾懷裡。
「搞得我沒得睡,結果自己倒好,還打呼哩。」半夜被挖起來收拾殘局,結果白跑一趟,雖然不用操勞他救人是很樂啦,但等會還得回客棧面對掌櫃店小二及眾位深更被吵醒的客倌白眼,為自己女兒惹出來的事鞠躬道歉,光用想的就頭疼……看來得一個人發一顆男人吃了會強精女人吃了會養顏的天王大補丹來當賠罪賄賂了,損失慘重。
話雖如此,他仍是替皇甫小蒜脫下絲履,打橫將她抱起,在穆無疾身邊挪個空位,把她塞進去——她睡歸睡,還會下意識尋找穆無疾的體溫偎過去。
唉,女兒留不住了。
轉身欲走時看見一屋子的人還掛著眼淚,似乎不明白劇情急轉直下,少爺一會兒死一會兒生到底現在是死是活——
「皇甫大夫救活了你們家的少爺,別忘了對她恭敬點。」
甩甩銀亮刺眼的長髮,閃人。
眾人突然爆出歡呼聲,開始有人喊起萬歲——
床上的穆無疾和皇甫小蒜仍是睡得沉香。
下了整夜的雨終於慢慢停歇,惹人心煩的雨聲回歸寧靜,朝陽從烏雲間緩緩露臉,發出了微笑。
*** *** ***
皇甫小蒜一早就先忙著熬了大鍋的補血湯藥孝敬十二名借血給穆無府的奴僕們,感謝他們的慷慨。若沒有他們的挽袖相肋,恐怕一切也無法順遂成功。
接著又熬碗安神湯送到穆夫人房裡,為她驚壓,順便向她大略說明穆無疾目前的病況,讓穆夫人安心。
再來還熬了藥粥,當作是給穆府上下一夜辛苦未眠的酬謝——只是喝完藥粥的眾人都被那股思心苦味給嚇得只差沒吐出腸胃,若不是皇甫小蒜舀粥時笑得那麼誠懇,他們真要誤以為她是想惡整人。
獨獨對穆無疾沒這麼好。
她替他診脈,一診就是好久,不時閉起眼在默數脈動的次數,但通常都不開口和他說話,若是他吃力喚她的名字,她也當做沒聽見,徹底無視他。
她定時拿蘸水的布巾濡濕他雙唇,也餵他小口小口喝些水,偏偏就是不和他說半個宇。
他看見她額上的傷口,問她是怎麼弄傷的,她只是瞟他一眼,然後抿緊唇,低頭繼續替他抹藥。
他終於知道她不理睬他的原因是在數日之後,冬桃趁皇甫小蒜不注意時湊到他耳邊嘀嘀嘟嘟偷偷告訴他的——皇甫小蒜知道他故意不喝藥,將情況搞到最糟再逼得她不得不替他動刀這件事了!
早就料想到她會因此事與他生氣,所以穆無疾有心理準備,並不覺得難以解決,他知道如何安撫皇甫小蒜的怒氣。但當冬桃繼續說著皇甫小蒜額上的傷是怎麼來時,他真的很自責。
想像她是如何為了他屈膝下跪,又是如何為了他猛力磕頭,更是如何為了他哭著哀求,這些都像針一樣扎刺在他的心上。
她竟然會為了他而這麼做……
他失算了,只一心認為皇甫小蒜有足夠的能力治好他,唯一缺乏的是勇氣,卻忘了將她對於失去他的恐懼一併計算下去。他從頭到尾都不認為自己會死,因為他太過信任她,不曾有過懷疑,她曾說過那些恐怖的治療手法,若是由她操刀,他一點也不會害怕。他以為她和他一樣無懼,忘卻她只是個小姑娘,也許見識過許許多多的剖腹開膛,也許比尋常女子更習慣見血,可她的害怕是因他而生,因為他對於她是特別而重要的,所以她小心翼翼,不想拿他的生命開玩笑,他卻心機深沉地算計了這樣的她。
「小蒜,你若真的很憤怒,就直言罵我吧,悶在心裡不痛快。」
這一日,他趁小蒜替他擦身子時輕輕握住她的手說道。他受不了她對他的不理不睬。
她看他一眼,怨氣憋了滿肚子,他這一句話像是觸動機關,讓她終於開口,不跟他客氣地轟責,「你是個陰險的卑鄙小人!」
「我是。」他不否認。
「你誆我!」
「我是。」他坦誠。
「你只會用這副皮相說好聽話,實際上一肚子壞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