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支比較適合她。」黝黑的臉龐難得透出一絲窘紅。
穆無疾不覺莞爾,付了銀兩,伏鋼也馬上掏錢給他——既然是自己要送的,當然要自個兒出錢才有誠意。
只是,她會喜歡嗎?
收到這種便宜簪子,她會開心嗎?
她會笑著收下它嗎?還是不屑一顧……
伏鋼盯著簪子,臉上寫滿的就是這幾句遲疑。
誰說為愛情忐忑是女人的權利,茫然不安、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心意不被接受,生怕自己不被愛……男人也會有這些情緒的。
穆無疾這次好心了些,不開口調侃耳根子已泛紅的伏鋼。說不定弄個不好,伏鋼會惱羞成怒失手將手裡那支簪子折斷。
況且,他又有什麼資格取笑伏鋼?他自己不也如此,心裡想的念的都是她,簪子耳墜絲帶小釵,這些小首飾她是否喜歡,收到時是否開心,是否也會踮高腳尖在他頰上啾幾個唇印……
精明的人,例如他;率直的人,例如伏鋼,在感情面前,都佔不了太多便宜。
*** *** ***
「小蒜?」
穆無疾踏進房,卻撲了個空,思索幾個她最常待的地方,他旋身,準備再去煎藥房將她這個小藥癡給逮回來,順便奉上他今日買來的首飾,讓她先露幾個甜甜笑靨給他瞧瞧。這些日子看多了猙獰醜陋的奪權嘴臉,得趕快讓皇甫小蒜可愛的臉蛋緩和緩和視覺才不傷眼。
他跨出房門時正巧與小婢碰個正著,小婢見是他立即福身稟報,「少爺,夫人請您到大廳去一趟。」
「好。」原本要去煎藥房,只得改成先去見娘親。「對了,你有沒有瞧見皇甫大夫?」
「用完午膳後,還有看到她陪著夫人在園子裡散心談天。」
穆無疾頷首表示明白了,小婢再緩緩一福便退下。
婆媳感情融洽,真不錯。他樂見如此。
穆無疾噙著笑來到大廳,穆夫人尚未察覺到他,她靜靜低頭坐在椅上,手裡緊絞著什麼東西他沒辦法瞧清楚。
「娘?」
穆夫人重重一震,幾乎彈跳起來。「呀!無疾……你來啦。」她按著胸口,緩下方才被他這麼突然一嚇的怦咚心跳。
穆無疾環視大廳,「怎麼不見小蒜?聽小婢說她之前還跟你在閒話家常。」又跑到哪兒去玩了?她在穆府裡倒是很自得其樂,府裡上下不分身份高低,哪裡有病痛她就往哪裡跑——不是因為有副慈悲好心腸,只是單純享受治人的樂趣。
他問完,屋子裡還是一片沉默。娘親沒有開口回答他的問題,讓他察覺不對勁,收回尋找皇甫小蒜的目光,落在娘親惶惶不安的臉上。
「娘?」
「無疾……娘今天都聽皇甫大夫說了,她、她說……她不可能解去她身上的毒,所以她不會懷孕生子……」穆夫人悄悄抬眸偷看兒子的反應。
穆無疾只是淡淡聽著,黑眸卻在看見娘親手裡絞握的物品時驀然瞠大——
「娘,這隻玉鐲子為什麼在你手上?你不是交給小蒜了嗎?」那只傳給媳婦兒的傳家玉鐲。
「是皇甫大夫親手交給我的,她說……」穆夫人頓了頓,欲言又止,卻也知道話總是得明說的,乾脆全盤說了,「她說她不跟你成親,不當穆家的媳婦兒,她想通了……她不想浪費你天生就是個好爹爹的資質,她還說……你現在已經康復得差不多了,不再需要那個困縛住你,讓你不得不努力活下去的人,她的工作已告一段落,所以她——」
穆無疾心一凜,無法聽完便要往屋外沖,他要去找她——
「無疾!別去找她了!」穆夫人箭步跑來拉住他,眼神哀求,嘴唇邊有著釋懷的苦笑,「這、這不是正好嗎?難得她識大體,知道傳宗接代對我們穆家的重要……她是笑著跟我說那些話的,不是我們逼她走,她是心甘情願的!與其你現在娶了她,最後又因為子嗣的問題休妻或納房,不如現在就讓她走,反正你的病已經治好了,不用再擔心突然發病,你可以挑喜歡的姑娘,也可以納小妾,快快生幾個孩子讓穆家熱鬧熱鬧……」穆夫人一鼓作氣說完。
「娘,你怎麼會說出這種話?你方才說的那些,不覺得非常耳熟嗎?」
穆夫人一怔,被兒子一點醒,她才驚覺自己脫口說了什麼——
這些話,是婆婆曾對她的夫婿說的話。因為她身子向來單薄,不易受孕,嫁進穆家七年都無法順利生下一男半女,婆婆不但強勢要替她夫婿納進幾名小妾,甚至差點以死逼她夫婿將她休離再另娶他人。
她仍記得那些年她總是以淚洗面,卻有苦難言。一個女人無法生育已是多麼打擊的事,還得眼睜睜看夫婿迎娶新妾……那種痛苦,沒嘗過的人絕對不懂。她明明就知道那有多難受,今時今日她卻搖身一變成了婆婆,說出了當初深深被刺傷的話語——
「我……」
「她怎麼可能笑著說那些話?」穆無疾沉沉道。
是呀,怎麼可能……她怎麼會不懂?當年的她不也是笑著同意夫婿納妾?臉上笑著,心裡卻在哭呀!
「可是她……是她主動來找我,跟我說她做下的決定……我沒有想逼她走,她如果真要瞞我,就不用跟我說那些話,我什麼也不清楚,還不都隨便你們年輕人胡來……」
「我懂她心裡在想什麼,娘,你別自責。」穆無疾安撫娘親,他知道問題不出在他娘親身上,而是皇甫小蒜。
那丫頭,腦子裡又在轉什麼九彎十八拐?前幾日老對他說她在想事情,要他去忙正事別吵她,這就是她想出來的結論?!
因為她認為他合適當爹,所以她不想礙著他邁向好爹爹之路,所以主動退讓,自己滾一邊去,不想成為絆腳石?!
因為她妙手回春醫好了他,她認為他不用再強撐著病軀為某個人而求生,所以她屁股拍拍就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