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就不能有一回不詛咒飯館嗎?讓你失望了,飯館的生意同樣很熱絡,秋月難得讓我排休一日,就過來瞧瞧大家了。嫂子,謝謝。」他對端上茶水的小蒜親娘道謝。
「秋月好嗎?」小蒜親娘坐在夫君身旁,向十九詢問親妹妹的近況。
「很好,不過還是老忙著飯館的事。畢竟是老闆娘了,她有野心在城裡多開幾家分店。」從最早在膳緣館當跑堂小零工,爾後以稚歲之齡轉任帳房,再一路到帳房長、副掌櫃,最後攬足銀兩到城裡來自立門戶,秋月展現驚人的商業手腕,他只能當個飯館護衛兼劈柴的雜工,跟在秋月身邊和她一塊打拚,很累,但他甘之如飴。
「十九,辛苦你了。秋月就多麻煩你照顧。」
「她照顧我比較多。」
「對了,先前城裡亂成那樣,飯館生意都沒受影響嗎?」她問的是不久前城裡傳言宰相病逝,皇城裡爭權腐敗。
「有影響是難免的,畢竟一大堆自詡尊貴皇子手下的走狗在城裡橫行,吃食花用都不付帳,瞧見貌美的年輕姑娘就擄回府去,大伙為明哲保身乾脆就躲在屋裡不上街,那幾日生意是冷清很多。不過沒多久詐死的那位宰相突然冒出來,將皇城整肅得乾乾淨淨,城裡走狗少了,人潮回來了,日子又一如往常。」
經營飯館最容易聽見這類小道消息,客倌們在茶餘飯後總愛討論上幾句,城裡近來最流行什麼,哪家兒子出類拔萃,哪家老爺迎了第幾房小妾,飯館裡都能首先得到消息。
一聽見「宰相」兩字,正捧著烤雞在鼻前用力吸香味的皇甫小蒜停下了動作,雖然沒轉過身加入他們的話題,卻拉長了耳朵在努力聽。
「但……說不定又要亂了。」十九歎口氣,搖頭。
「怎麼說?為什麼又要亂了?」皇甫夫婦都有疑問。
「據說那位宰相又快死了。」
「什麼?!」皇甫小蒜跳起來,「十九叔叔,你在說什麼?什麼叫那位宰相又快死了?他怎麼可能會死?!我明明、我明明把他從頭到尾都治得好好的,他、他已經好了才對呀!」她揪著十九的衣襟邊問邊激動地搖晃他。
「好像是相思成疾。」這是他在飯館裡聽來的。「他被人拋棄,日夜茶飯不思,想出病來了。穆相府四處張榜,聘求醫術高超的大夫救他一命。」記得飯館裡幾名姑娘客倌這麼說時,還為宰相的悲慘遭遇痛哭失聲。
「他、他……」
皇甫小蒜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掉頭就朝屋外狂奔而去,速度雖不快,但不難看出她已經盡了最大努力。
「大哥、嫂子,這是怎麼回事?」十九一頭霧水。
「不妨事不妨事,她有事忙去了。」小蒜親爹不在意地擺擺手。
「十九,晚上要留下來和我們一塊用膳哦。」小蒜親娘和自家夫君一樣的悠悠哉哉。
「可是她哭著跑出去了……」十九似乎成了屋子裡唯一擔心皇甫小蒜的人。
「來,十九,喝茶。」
「但……」
「還有瓜子哦。」小蒜親娘笑吟吟地倒滿一盤瓜子,準備邊嗑瓜子邊磕牙。難得回來一趟,她還有很多話想問十九哩。
「可……」
「十九,別客氣。對了,家裡的小毛頭們都好嗎?」
「……」
他很確定,這對爹娘完全不在乎皇甫小蒜的死活。
*** *** ***
「穆無疾——你不要死——」
哀哀切切的哭聲從城外延續至城內,彷彿走失的稚兒嗚咽哭著找爹娘,可憐兮兮,不是驚天動地也沒有震天價響,有的只是奔跑得好喘好喘,又要哭又要跑的吁吁抽泣。
「穆無疾——」
她哭了一路,哭到聲音都啞了,她根本不是靠雙眼在認路,她的雙眼光是哭泣都來不及了,毫無餘力去忙其他的事情,豆兒大的淚珠傾巢而下,佔去所有視線。
孤伶伶的月兒陪伴著她一步一腳印,當她靠雙腿走到穆府,已近深更。
「穆無疾——穆無疾——」她敲打著穆府赭紅色大門,砰砰聲比起她氣虛的哭喊還要驚人。「穆無疾——」砰砰砰砰!
捶紅了小拳,拍紅了掌心,終於有腳步聲前來應門,兩片厚重門板咿呀拉開,燈籠的燭光照亮她的小臉蛋。
「皇甫大夫?!」
皇甫小蒜推開來人,一點也無心去看來者何人,更沒功夫和任何人多說半個字,她直奔穆無疾的房舍——她知道他睡在哪裡,穆府她熟透了!
拍開房門,她直直往床榻上的隆起撲過去。
「穆無疾|!我回來了,你別死!我不走了!我再也不走了!你喜歡小孩,我就生好多個小孩給你,你起來!我不准你就這樣死掉嗚——」
「你可終於回來了。」
「是,我回……」
衾被緩緩掀開,露出穆無疾那張氣色紅潤健康無比的俊顏。
她善觀氣色——就算是個不諳醫術的人,也瞧得明白這是一張多麼健壯無恙的臉!
「你——」
她捉住他的手腕,探到好脈搏,驚訝地瞠圓眼看他。
相思成疾?哪裡有呀?!
被人拋棄,日夜茶飯不思,想出病來了?哪裡有呀?!
「你騙我!」本來就在淌淚的雙眼像被鑿開了湧泉,驀然冒出大量泉水,止也止不住!
「你不也棄我於不顧?」彼此彼此。
「你怎麼可以用死來騙我?說什麼相思成疾茶飯不思想出病來……你明明知道我會多擔心!你明明知道的!」她一點也不想忍淚,她又氣又惱又安心又大鬆口氣又鼻酸又喉痛腳也痛得幾乎無法站立,她吼完,哭得更大聲。
「你為什麼以為我是在欺騙你?思念用肉眼瞧不見,所以就能全盤否定它嗎?你又如何認定我沒有相思成疾?你告訴我,相思病的脈搏應該是怎麼跳的?你告訴我,相思病的氣色應該又是怎麼樣的?最後別忘了告訴我,相思病最終壽命還剩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