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壞?」金安琪聞言倒抽一口氣,這不等於無本生意?
「沒錯。」辛海澤又答。「不僅如此,這些腳夫逢年過節,還得給包工頭送禮,若是規模大一點的碼頭,還會額外僱請小工頭,他們也會要求送禮。有時候連他們親屬的婚喪喜慶,都要腳夫分攤送禮的費用,到最後腳夫們能拿到的錢少之又少。」根本是層層剝削。
「他們不能到其他的碼頭工作嗎?」金安琪大感不平的追問。「如果這個碼頭的包工頭這麼壞,也許可以選擇其他碼頭……」
「沒這麼簡單。」辛海澤搖頭,她的想法太天真了。「把持碼頭的大多都是幫會,只要彼此說好了不用誰,誰就不可能在其他碼頭找到工作。」
幫會在某些方面,維持了既競爭又合作的關係,大部分的時候是對立的,但必要的時候也會攜手合作,碼頭的用人就是一例,因為關係到利益。
這些規矩,金安琪當然不可能知道,但她很好奇辛海澤為何瞭若指掌。
「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好像身歷其境似地精確。
金安琪原本只是隨口問問,豈料辛海澤的身體會突然僵住,表情變得木然。
他之所以會這麼熟悉,是因為他自己就當過挑夫,被那些冷血無情的包工頭壓搾過,所以他才會這麼清楚內幕。
他幹過苦力,這並不是什麼秘密,只要是對小道消息有點研究的人都知道,他發跡前就是一名挑夫,他也從不隱瞞。
只是,他雖然覺得這沒什麼好丟臉,但在金安琪面前,卻也無法暢快地說出自己的經歷。畢竟他也有自尊心,在喜歡的人面前也想要保持榮譽,這種種的因素,都讓他的身體僵直,神情凝重,無法回答金安琪的問話。
或許是辛海澤表現得太明顯了,也或許是金安琪從很早以前便學會凡事不要過問得太多,因此她幾乎是在辛海澤拉下臉的同時便閉嘴,讓這個話題自然跳過。
但是既然已經問出口了,想要裝作一切都沒發生,當然不可能。於是他們熟悉的沈默,又悄悄回到他們之間,將他們隔離在心的兩頭。
「有好多腳夫。」只是沈默難挨,金安琪到底還是說話了,好奇的語氣引來辛海澤的注意。
「我以為妳早已習慣這樣的場景。」只要是旅行,一定會碰見相同情形,無論是搭火車或乘船,一定都有很多等在站口或是碼頭,搶著幫旅客提行李的腳夫,賺取微薄的小費。
「從我十歲開始,就不曾遠行了,我並不是很清楚腳夫的情形。」兒時她家境還好的時候,的確時常旅行,搭船或是搭火車不一定,但共同點是全靠她母親打理,她父親完全不管。
「安琪……」
「很早以前,我家就是空殼子,只是金家在外的名聲,讓我們不得不咬牙撐下去,所以十歲以前的事情我還記得,十歲以後,碼頭是什麼樣的發展,我一無所知,並不像你想像中的那麼習慣腳夫的服務。」
這是很深沈的告白,觸碰到的不只是內心的痛,還有那段屬於過去的記憶。
辛海澤雖然老早就知道她家的經濟出問題,但不知道情況這麼嚴重,居然從她十歲起就過著克難的生活。
「對不起,說了不該說的話。」他太自以為是,造成她的痛苦。
「無所謂。」她聳肩。「反正金家沒落是事實,也沒什麼好隱瞞的。」
到底她家只是空有血統,沒有實力。反觀他,雖然出身不好,但憑藉著自己的努力和實力,在上海灘頭闖出了一片天,生意並且越做越大,甚至有錢到可以花一百萬元標下她,誰能說他不厲害呢?
在金安琪的內心深處,一直覺得配不上辛海澤,他高大英挺,又有成就,是所有女性的夢中情人。她一點也不明白,他為什麼娶她,難道真是為了她的血統?
存在於金安琪心中的疑問,換到辛海澤的心底,卻成了另一個痛。她對他的怨恨,是那麼清晰可見,若不是為了家庭,她恐怕不會樂意嫁給他吧!畢竟他的出身太低,是完全配不上她的。
兩人的想法南轅北轍,唯一的共通點是他們都弄錯了,誤解了彼此的想法。
天津港口的風大,颼颼掠過的冷風恰似他倆的心情。
究竟要到何時,他們才能撥開迷霧看見曙光?
誰也沒有把握。
*** *** ***
利順德飯店是天津最古老的外資飯店,建造的年代很早,十九世紀就已經存在了。采英國古典建築的利順德大飯店總樓層不高,不過五層而已。但裡面的設備應有盡有,除了舒適豪華的客房及餐廳之外,還有保齡球館、游泳池及舞廳,許多名人都住過這家飯店。
辛海澤和金安琪甫到達利順德飯店,剛要辦理住房手續,櫃檯經理立刻拿出一個信封,交給辛海澤。
「辛先生,有您的電報,半個鐘頭前才收到的,請您過目。」
「謝謝您,馬經理。」辛海澤顯然是這家飯店的老客人,不但和門房熟悉,跟櫃檯經理也頗有交情,他人還沒到飯店,事情就先幫他處理了。
「不客氣,辛先生。」飯店經理對金安琪微笑,金安琪也大方回給他一個笑容。
辛海澤打開信封,拿出電報仔細觀看內容,越看眉頭鎖得越緊,最後將電報折好,放進西裝口袋。
「抱歉,安琪。我恐怕必須先外出一趟,請妳一個人先回房間。」他拿起剛脫下的帽子重新戴上,一臉抱歉的對金安琪說道。
「怎麼回事,有不好的消息嗎?」她不介意獨自一個人留在房間,但他著急的臉色令人好奇。
「其實也還好。」辛海澤聳肩。「只是礦區那邊出了一點小狀況,怕不能及時供貨,問我要怎麼處理而已。」
「礦區?」她聽得一頭霧水。
「我在開灤那邊買了一處礦坑開採煤礦,將開採後的煤炭從秦皇島裝船運回上海,再交給煤氣廠提煉成熟煤,我現在就要去天津分公司,探問一下詳細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