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請你進去了。」
「好啦,我需要一點心理建設。」迅速臨時抱佛腳地禱告完畢,馮蜜在她凹凸有致的胸前畫了一個十字,苦著臉,以上斷頭台的心情走向病房。走進病房前,她不忘問梅應朗她念茲在茲的一件事:
「你為什麼瞪我?」
*** *** ***
他說他的情緒已經過了,不記得為什麼瞪她了。
他不記得了。
他情緒已經過——
「丫頭,你也覺得我做錯了嗎?」躺在病床上的老人家緩緩睜開眼白混濁的雙眼,看向坐在病床邊的客人。因為大病一場,他的病容呈現蠟黃色,整個人瘦了一圈,形容枯槁。
馮蜜沒有別開眼,只好迎視他了。
雖然膽怯,雖然心頭積累著重重壓力,雖然對於老人家住院,她有一份自己無法形容的罪惡感。這是她不想進病房、百般不願來探病的原因。可是一旦決定進這扇門,她就沒有退縮的道理;要退縮就別進來,既然進來了,那就勇敢的面對問題吧。
這是她馮蜜的人生哲學。
不管怎麼說,暢流貨運今天的岌岌可危,並不是她的錯。
自從王威這沒腦的敗家子接班之後,暢流的情況每況愈下。縱橫商場大半輩子,靠著鋼鐵般的意志與智慧,把一間小小的貨運行擴展成今日的貨運王國,這種商界奇才不可能沒發現公司內部因為接班人不適任而出了問題。她不明白的是,為何老先生不顧眾人勸諫,執意力挺沒有經商之才的兒子,放任王威胡作非為。
難道他真的老糊塗了嗎?
王家人一意孤行,執意把好好一間公司帶往滅亡之路,實在不能怪暢流的核心精英幹部薄情寡義,在公司傳出財務危機的時候集體辭職。
最瞭解公司狀況的核心高層集體走人,等於宣判公司沒救了。更糟糕的是,暢流有一筆二十億的聯貸將在十二月底到期。二十億?以暢流目前要死不活的體質,他們連兩億的資金缺口恐怕都填不滿。難怪與王家素來交情深厚的債權銀行有意抽銀根了。
這些內憂外患,便足夠壓垮一個稱霸貨運界三十年的貨運王國。
身為暢流的開國元老、第三大股東,她伯父與老先生的交情不在話下,他多次在董事會上以不適任為由提議撤換王威,都遭昏庸的老先生擋不了。逼不得已,他們只好奪權了。
讓王家垮台,總比讓暢流的員工流離失所要好。這是金寧的男朋友錢總的想法,他不想眼睜睜看著這個貨運王國垮台,所以找上她伯父尋求資金奧援,想利用機會拿下暢流的控股權,藉此將王家勢力趕出暢流。
他伯父的想法是把暢流分拆成數個事業體,一個個賣掉。
她的想法則是,不管是錢西官想要的重新整頓暢流,還是她伯父主張的分拆賣掉暢流,這兩個想法的前提是:他們都必須先拿到暢流的經營權。
原本他們可以成功的。
原本,他們和錢總預定在老先生七十大壽之後發佈收購暢流股權的消息。但這一切都毀在……馮蜜深思地凝視著等得不耐煩的病人。人生處處充滿變數。王暢因為急性心肌梗死一度生命垂危,金寧不諒解男友,錢總因此得知她伯父並不打算經營暢流,只想賣掉它。
入主暢流的合作案,在錢總的勃然大怒中,昨天正式宣告破局。
一切回歸原點。想進入暢流當家作主,大家各憑本事。
於公,體質虛弱的暢流,對她這個創投公司的執行董事而言,是一個理想的標的,值得進場投資。於私——
「你有膽量跟你那個混帳伯父對付老人家,就不用兜圈子,快說!」
王暢悍然拍桌的聲音,讓正在思考如何措詞的馮蜜表情猛然一震。
於私,這位脾氣不佳的老人家是從小看她長大的長輩。老先生對男孩子的要求極其嚴苛;對女孩子,卻是多了一份寬容與耐性。他算是疼愛她,這是她雖然不諒解老人的作為,卻不能否認的事實。
馮蜜試圖冷靜心情,說著:
「您誤會我了,王爺爺,這件事我並不打算兜圈子。您是否做錯,輪不到我這資歷太淺的晚輩評論功過。您在商場上的閱歷比我豐富精采,什麼風浪沒見過,我不過是初出茅廬的丫頭,我只有愚膽,見識遠遠不如您,教我如何評論您是對是錯?」
她疏離客套的回答讓老人家好生失望。
他瞪眼瞧著醫院的天花板,緘默許久,久到馮蜜坐立難安時,忽然瘖啞著老嗓說著:「你還知道叫我一聲王爺爺啊。」
馮蜜的心弦一動。雖然覺得老人動之以情很狡猾,偏偏她就是上當了。
看著老人乾癟泛黃的老臉,她防備的聲音不自覺柔軟了下來。「我願意坦誠以告,但您目前身體太虛弱,不允許我率性而為。您要是真的想聽我對貴公司的想法,等您養好身子,我一定在第一時間將報告送至您府上,並親自為您解說。」見老人家無動於衷,她傾前嬌聲保證道:「我說真的。」
老人家嘴上有了笑,轉眸溜她一眼。「你那些混蛋堂哥的話我信不過,你這丫頭說的話,難道我還信不過?你比你家那些男孩子有擔當,他們人在福中不知福,不知道你為他們做了什麼。全是混蛋。」
糟糕……馮蜜發現她真的中了老人家的計謀了,因為她想哭了。「您看人的眼光明明這麼好,怎麼會……」
她毫不遲疑的自信讓老人家臉上的笑意更深。凝視著綠色窗簾,他突然歎道:「那混蛋真的是人才,他是我兒子,我不會看走眼的。他胡來是為了報復我……」
報復什麼,老人沒說完,便以一聲長歎結束這個太沉重的話題。
清官難論家務事,何況是王家人的家務事。馮蜜沒應聲。不過就是有王威這種浪蕩子丈夫,王家少夫人才會遠走他鄉之後就不肯回台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