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停頓好幾秒,像在消化她一連串的怪罪,最後說:「那你想怎樣?」
想你跪在貴犬尊屎上磕頭認錯!但是不行,她不能這麼說,她是理智的斯文人,深呼吸、深呼吸,別被怒氣沖昏了頭……
「請向我鄭重道歉……」想想這並無實質助益,又加一句:「並且承諾不再犯。」唉,消極!虛偽!假清高!還是下跪磕頭爽快,她幹嘛打腫瞼充胖子故作斯文。
然而面對她的斯文相待,那人的反應是鄙夷地撇撇嘴,啐道:「有沒有搞錯,你以為你是誰啊?」
吼!氣死人了!「我是環保小尖兵啦!感謝你的善意回應,我決定要把這件事擴大擴大再擴大!把這些照片交給大廈管理委員會,交給某水果日報、某數字週刊,交給這區的里長,交給民意代表,交給衛生局,交給世界衛生組織……」
在旁的高悟森默然觀望,明白一件事:面對一個女人失去理智越扯越遠很可怕,面對這位小姐發飆時夾帶的磅礡氣勢更可怕。
直覺告訴他,可以的話,還是盡量別跟她扯上關係比較好。
在場的另一人顯然也有此觀感,外加自知留有證據在別人手上於己不利,乾脆地見風轉舵。「好,對不起,很抱歉讓你受害。以後我不會再犯。」
她瞪圓眼,見到站在一旁不發一語的高悟森,為求達到申誡效果,想也不想地把他抓進來利用。「這位先生就是證人,如果你再犯,我們會一起到管理委員會舉發你!」公幹你!
那人唯唯諾諾幾聲,舉步要走,她高聲喊住:
「等等!你以為這麼走人就可以了嗎?」
「不然還要怎樣?」
「把貴犬尊屎帶走!」還想再害人遭殃?!
那人面有難色。「我沒準備塑膠袋。」
「我這有備用的。」說話的是高悟森。
那人接過他遞上的塑膠袋,滿臉不甘地蹲下身匆匆處理完,悻悻然帶狗離開。
現場留下兩人一狗,氣氛頓時整個冷下來。
她感到有些尷尬,因為之前誤會了他,剛剛把他牽拖進來,他又沒出聲吐槽,於情於理她該跟他道歉才對……沒錯,快,陶菲菲,暫時放下成見,敢作敢當……「你——還真好心喔。」鼻中自動竄過一聲輕哼。
……咦!怎麼搞的?她被什麼東西附身了,說出的話非她本意啊。
「只是不想看到有人在我面前用手扒糞。」說完,他逕自越過她離開,他的狗乖乖搖著尾巴尾隨其後。
直到一陣癢意自手臂上傳來,她才發現自己瞪他的背影瞪到出神了。
啪!啪!啪!「啊,該死的臭蚊子!」
真的是該死、該死……
*** *** ***
「對不起,我不該先入為主曲解你的人格跟狗格。」
「對不起,我不該先入為主曲解你的人格跟狗格。」
「對不起,我不該先人為主曲解你的人格跟狗格。」
女人站在玄關的連身鏡前練習完第五十七遍,仔細審視鏡中自己充滿善意的笑臉,慎重其事地點點頭。
微笑,完美;台詞,完美;流暢度,完美;誠懇度,完美。
一切就緒。對著鏡面整理一下頭髮,將衣服拉拉整齊,她拍拍胸口吁一口氣,提起放在腳邊的禮物袋,出發——來到隔壁門前。
她自知行事有時魯莽衝動情緒化,但最引以自豪的一點是,一旦自知不對,一定立刻認錯改進;這說來容易,卻不是人人可以辦到的,但昨天居然失常。回家後她想了一整晚,為自己的差勁表現沉痛反省,決定今天設法彌補回來。
深吸一口氣,按下門鈴。叮咚。
門外的人喃喃告訴自己不用緊張,門內的人則滿心奇怪地打量窺視孔。
才決定不要跟她扯上關係,她卻自己找上門來了。
不過,她到底來做什麼?高悟森百思不解。
打開門,他望著她,打算看她葫蘆裡賣什麼藥。
「呃……嗨。」她扯出一個頗僵硬的笑容。
「有事?」
「不然我會站在這哦?」察覺自己的口氣太沖,她趕忙咳嗽幾聲作為掩飾。「那個……呵……我、我是想說……對……對……對……對……對……」奇奇奇怪!明明排演時那麼順利,怎麼現在好像喉嚨卡了胡桃,嗓子直發抖?!
她詭異的模樣讓他越來越不解。「你是不是癲癇犯了?」
「才不是好不好!呃、我是說……」啊啊啊啊!煩死人了!她是來道歉的,又不是來借錢的,幹嘛婆婆媽媽的啊。「對不起,我不該先入為主曲解你的人格跟狗格。」總算一鼓作氣順暢無阻地說出來了,雖然有點氣呼呼的,跟預想中相差不少。
原來她是來道歉的。因為怎麼也沒想到,他內心那股不解變質為訝異。
昨晚他從頭到尾看了個清楚,當然知道她因為先入為主的認定等著抓包自己,尤其是那句「怎麼樣啊姓高的」,語調簡直得意得像昏君得到了天下一樣。
要問他有什麼感覺,大概就是:滑稽。
因為那種一廂情願的志得意滿,的確是滑稽到讓人無從惱怒起。
不過她此時明明渾身散發一股不想跟自己打交道的氣息,居然還會勉強自己來跟他致歉,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也讓他對她有些微的改觀。
本來對她的印象是——一個女人,而且還是最麻煩的那種;現在則是一個不算太糟的女人,但麻煩那點還是絲毫沒變。
他的情緒和想法完全隱藏在面孔後,她瞪著那張好看卻討厭的臉,暗暗有些不悅。什麼嘛,她都抱著莫大決心來道歉了,他竟還擺一張死魚臉給她看。如果他懂得紳士之道,此時就該微笑說句:「沒關係。」她也好完美下台啊。
算了,跟這男人講什麼紳士啊的,她又不是嗑藥了。
「喏……這送你。」她遞上手上的禮物袋。「代表我的實質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