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機械似地跳下床,卻一把被於南天給拉住。
「君君,你要幹什麼?」他真的怕她會想不開。
「我要去找媽媽。」她突然扯動嘴唇笑了一下。「媽媽雖然嘴裡不說,但是我知道她怕黑又怕冷,我要去陪她,我要去保護她,不然她會被壞人欺負。」
她甩開於南天的手,就想往病房門口跑去。
於南天一把從背後抱住她。「君君,你別這樣,人死不能復生,你這樣我會很擔心的。」
「我要去陪媽媽,我要去陪媽媽,我要去陪媽媽……」她嘴裡喃喃念著。
「好,我帶你去看你媽媽。」他放開她,緊緊牽住她的手,就怕她從他手中溜走,會做出他意料外的傻事。
她默默被他牽著走,安靜到像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他不要她這樣,他要那個笑得很白癡,老是一臉討好他,總是哇啦哇啦說著話的哈巴狗。
他不要她這樣,可是他該怎麼辦呢?
第六章
喪禮過後,林怡君變得更沉默。
這半個月以來,她吃少喝少、不哭不鬧,她以虐待自己來抗議老天爺的不公平。
據目擊者指出,丁美芳在路邊和一個男人發生爭吵,然後被男人推了一下,不小心跌入車流之中,緊接著被後頭煞車不及的計程車給撞上。那個男人見闖禍之後倉皇落跑,目前還不知道那個男人是誰。
林怡君像個遊魂,幾乎失去了表情。
原本嬰兒肥的大臉,已經消瘦成瓜子臉;豐滿的肌肉,也快要變成瘦排骨;雙眼嚴重凹陷,黑眼圈更是浮腫在眼下。
小夜燈下,躺在地上的於南天側著臉看著躺在床上的她。
這些天,他看著她的心傷,看著她一天比一天憔悴,他好怕她會想不開。白天爸爸送她去上學,要學校老師和方紫柔看著她;下課他親自去接她回家;晚上他則在原本她和她媽媽的房間裡打起地鋪,一整夜守著她。
這些天她少言少語,他很後悔那晚拒絕她的表白,如果當時他不要說得那麼狠、那麼無情,那麼她現在至少還有他,她的心情就會有所依靠,也會有活下去的力量,而不會像是個失去靈魂的人。
床上的她動了動,突然張開雙眼,雙眼像是聚不了焦,茫然地看了四週一圈之後,她坐了起來。
他警戒地也跟著坐了起來。
她走下床,在房內繞了一圈,像是在尋找什麼,然後,他看見她搖著頭,接著走出房間,他只好趕緊跟著走出去。
她穿過客廳,打開大門,來到溢滿花香的庭院,月光灑落在她一臉的蒼白和憔悴上,他的心狠狠被刺痛著。
她坐上了鞦韆乾癟枯萎的模樣,跟庭院中五顏六色的小菊花形成了強烈對比。
他也在鞦韆上坐下。「怎麼了?」
她不說話,只是隨著鞦韆的擺盪,看向遙遠的天際。
他知道了,以前只要吃完晚飯,只要不下雨,她和她媽媽都會坐在這個鞦韆上,母女倆分享著一天的心事。
「如果你有什麼話想說,可以告訴我。」他繼續說。
她搖搖頭,還是不說話。
這半個月來角色對換了,換成他喋喋不休在她耳邊說著話,換成他討好她,他就是怕她會想不開。
「東樂說過幾天他就可以回來了,雖然還沒拿到學位,不過論文可以帶回台灣寫,到時再回美國一趟就行了。」
他還是不知道她在看什麼,那樣飄忽的神情,又像什麼都沒看進去。
他很生氣,雙手搭上她的肩,手上稍稍使勁,迫使她面對著他。
「你不要這樣什麼都不說,你知不知道你還有我、還有我爸、還有東樂,你不是只有一個人,你媽媽要是看見你這個樣子,她會很傷心的!」他略略揚高音調斥責她。
她終於看著他,黑油油的大眼,依舊黯然無光。「我記得,你討厭我。」
「沒有,我沒有討厭你,我喜歡你,你一定要加油,你一定要撐過去!」她就是這樣,他說了十句話,她可能才只回他一句話,這樣極大的轉變,叫他怎能不擔心!
「我好痛苦,我不想撐了。」連連的打擊,讓她對人生已經失去了信心。
「我知道你很痛,但時間會過去,痛也會慢慢消失,相信我,我一定會陪你走過這段傷痛。你還要上大學,這是你媽媽最大的希望,所以你一定要提起精神用功讀書,千萬別讓你媽媽失望。」
她點點頭,輕輕撥開他的手,眼淚無聲的掉下來。
他沒讓她離開,緊緊抱住她。「你忘了嗎?你說你喜歡我,你說你已經是個女人了,還說你是我的小女朋友,要我正視你的存在。既然你對我表白了,你就不能不講信用,你得對我的感情負責任,你懂嗎?」他必須要燃起她對生命的希望,他不要她像行屍走肉一樣,只有身體活著;心卻死了。
她懂,他只是用這些話來鼓勵她,她沒說什麼,只是讓他緊緊抱住。
熾熱的夏夜,她的心、她的身體,卻是越來越冰冷。
*** *** ***
夏日的天空,夕陽照耀一地的橘黃,遠方的天邊佈滿了五顏六色的彩霞。很諷刺的人生,她的生日竟變成了媽媽的忌日,老天爺到底在懲罰誰?
林怡君趴在樓頂的女兒牆邊,看著遠方的一零一大樓,她拿出手機撥打給於南天。
「南天大哥,從八樓墜落到一樓,需要幾秒的時間?」微風輕吹,她閉上雙眼,感受風的速度。
「你為什麼這麼問?」於南天一邊跟她說話,一邊衝出辦公室。
「你這麼聰明,你可以幫我算一下嗎?」
「君君,你在哪?」
「站在一個離天空很近的地方。」靜靜的午後,她看著一個媽媽牽著一個小女孩過馬路。
「君君,你告訴我,你到底在哪?」
「頂樓呀,這裡風景很漂亮。」
從聲音他聽不出她的情緒,因為她已經失去了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