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騰又戴上了墨鏡,手握枴杖,端坐在電視機前「聽」氣象,何旖旎則在客廳裡來回踱步。
她的確被困住了,與她最急於擺脫的人,同困在她急於逃脫的地方。
由氣象報告得知豪雨一時還不會解除,另外還有某個颱風直撲台灣而來。
「這場雨眼看是停不了了。」何旖旎煩躁的自語。「我想我得冒雨下山。」
「我不認為行得通。」阿騰冷靜的分析。 「答娜剛才打電話來,說山路塌方。公車根本上不來,何況這沿路偶爾會發生土石流,現在下山,十分危險。」
「答娜明明比我們住得更山上,她怎麼可能曉得這邊的道路崩塌,公車上不來?她的消息為什麼這麼靈通?」
「別忘了她是原住民,這裡是他們的土地,所以他們會去留意、關心他們的週遭環境,包括天氣!」阿騰的語氣明顯的有說教意味。
可此時何旖旎憂心的是她該怎麼樣才能盡速離開。「是嗎?這麼說來,我還得被困這裡一天?」
「也有可能不只一天,後面緊跟著一個颱風。」
「你別高興得太早!」他不在意的模樣令她突生氣,他根本一點幫忙的誠意都沒有。
「我該高興什麼?和一隻會咬人的貓關在一起,有什麼值得我高興!」他攢起一邊濃眉,奚落她。
何旖旎警覺到自己的脾氣著實暴躁了些。她頗不情願的道歉: 「對不起,我怕有人擔心,所以歸心似箭。」
「我曉得有人關心的那種感覺,我也不會因此嫉妒或幸災樂禍你無法趕回去。」他略嫌僵硬的解釋,接著拿起電視機的搖控器,準確的關掉電視。 「在山上住這麼長的一段時間,我已經相當瞭解那些潛藏的危機,而且,我不希望你……或任何一個朋友,因疏忽而遭遇不測。」
「謝謝你的關心,但至少我該打通電話!」她稍稍消了怒氣。
「趕快打吧!不然恐怕等一下連電話線路都中斷了。」他緩緩踱離放著電話的茶几,靜立窗邊,那表情,像是不想干擾她的通話。
稍後,電話通了,鍾珍帶笑的聲音在另--頭響起。
「請問找誰?」
何旖旎瞥了阿騰那頎長精瘦的身影一眼,壓低聲音。
「珍,是我,我被困住了,困在阿騰的綠屋裡。」
「你是說,他決意軟禁你?」鍾珍驚訝的問。
「不是,我是指我被豪雨困在山上。」
「嚇我一大跳,我還以為他打算囚禁你呢!」鍾珍在電話彼端鬆了一口氣。
「大陶有沒有從香港打電話回來?」略微側身,她把聲音壓得更低。
「有啊,找了你兩次,被我找藉口搪塞過去了,不過,我看你還是有必要打湧電話給他。」
「哦--」
「對了,你講話怎麼那麼小聲?」
「他……就和我在同一個房間。」
「嗄--你們在同一個房間?」鍾珍低呼,但呼聲未歇,另一個大驚小怪的聲音在電話彼端響起。 「小旖,你和誰同房?葉騰嗎?天哪!你受的教訓還不夠多嗎?」
是常茵。由阿騰突然僵直的背可以明瞭,他已經把常茵的話,一字不漏的聽了進去。
真是秀才遇到兵,何況是當著阿騰的面,這下子該怎麼解釋才解釋得清楚?事到如今,她只有硬著頭皮。
「常茵,葉騰和我是『同廳』在同一個客廳,不是……『同房』。」
「咳!我管你和他是同一個客廳還是同一個廚房,反正我要你盡快遠離他,千萬不能對不起大陶……」
常茵義正辭嚴的訓聲未艾,鍾珍的聲音卻再度響起。 「哦!和這個大嗓門的鴨霸小姑搶電話,真累。」鍾珍歎息。 「小旖,氣象局好像說除了豪大雨特報,另外還有一個颱風要來,我看你還是安全第一,暫時留在山上好了,大陶那邊,我和常茵會再想辦法搪塞一下。 」
「謝了,鍾珍,不過,我想我會盡可能利用豪雨的空檔下山。」
「正合我意。」電話不知何時又換到常茵手裡。「記住喔!除了『安全第一』 ,還得確保『身心無虞』,好了,我常青老哥進來了,我們要掛電話了。BYE??br />
愣視著發出嘟嘟聲的話筒,何旖旎不禁要暗笑常茵好比一陣急驚風;現在她真的有點佩服李傑洛,有辦法把這個直心腸的女孩伺候得妥妥貼貼的。
而他已經在她放下聽筒的那一瞬間掉轉過身面對她。 「看來,你的『大陶王子』深獲你朋友的愛戴,而我這只『阿騰惡龍』,想必也不用經歷什麼正義之劍,很快就會被王子的擁護者以唾罵的口水淹死。」
他澀澀的撥動一下他的長髮,何旖旎為他不自覺的瀟灑動作怔忡了一下,這一刻的他,反而比王子更像個王子。但她不能說出真實的想法,只能安慰他: 「常茵總是心直口快,她沒有惡意。」
「你這位『沒有惡意』的朋友,該不會是恰巧上次用空手道修理我的那位吧?」
「不是,空手道黑帶的那位是常茵的嫂子,鍾珍。」
「唉,看來我樹敵不少。」阿騰的臉上寫著亦真亦假的懊悔。
「是你自找的。」她咕噥。
「你還在氣我上次砸了你父親的攤子?」
「當然!」
「那你一定更氣我打了你那兩巴掌!」
那還用說!她原想直接撻伐他,但卻保持沉默;因為阿騰一向明白,沉默是她表達最嚴重控訴的唯一方法。她記得許多年前的那次離別,她甚至沉默到沒有和他道再見,就和他恩斷情絕,直到今天。
而阿騰確實也沒有忘記她沉默的意思。 「已經有人代替你懲罰過我了。」
她原以為他說的是鍾珍,但當她看向他正下意識輕撫著的手腕時,一股欲嘔的感覺湧上心口,那裡有許多類似煙頭燒燙過,以及類似刀割的痕跡。
是那次進火場救人所留下的記號嗎?昨晚,他彈鋼琴,甚至進房間窺探她時,她都沒有留意到那些疤痕的存在。而那些疤痕很自然的引起她的心痛……
「那些疤……」她差點梗塞。
「可怕嗎?不過,那都已經是過去式了。」他聳聳肩,輕描淡寫。他原想告訴她,他身上還有更嚴重、更可怕的傷疤,但為了顧及她易感的神經,他盡量平淡的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