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然是最偉大的音樂家,它指揮著萬事萬物在天地中一展身手。」他伸展雙手向大地,萬事萬物,也像從他的雙手無限的延伸。 「那些唧唧聲是草蟬的合奏,淙淙聲是不遠處耶條小溪的吟唱。今天我們十分幸運,能聆聽到黃山雀和白耳書眉的迎賓曲。來,豎耳聽那些嘹亮、悅耳哨音,是白耳畫眉;而發出那些輕快的鳴叫聲的,則是帥勁十足的黃山雀。在平地,你絕對不可能聽得到它們的叫聲,它們通常只出現在中海拔的闊葉林裡。」
「真棒!」猶有眷戀的多感受了一下大自然的交響樂,何旖旎張開雙眼注視阿騰,帶著溫柔與微微的戲譴, 「你才在這裡住了兩、三年,就儼然成為自然學家啦!」
「不,我只是融入大自然裡了!」阿騰平和的微笑著。 「現實社會教會我們勾心鬥角、自我膨脹;但大自然卻教了我捫謙卑。」
「你是指我很膨脹驕傲?」何旖旎假裝出憤怒的聲音。
而阿騰顯然怕極了她的怒氣。 「不,不要生氣好嗎?你知道我一向拙於言詞。尤其在你的面前,我是動輒得咎。求你不要生氣好嗎?我們說好要平心靜氣的……」
「看來大自然把你教育得很好喔!你真是太謙卑了!」何旖旎見惡作劇得逞,咯咯笑了起來。
阿騰先是錯愕、繼之一陣懊惱。
「你還是那麼頑皮!」阿騰搖頭,莫可奈何的苦笑。 「以捉弄我為樂。」
「彼此彼此!」何旖旎再度朝他吐舌頭,但當她又想起阿騰看不見她的表情時,她一度高亢的情緒倏忽低落了下來。 「阿騰……」這一刻,她喉中突然洶湧著一些想問,卻一直鎖在心口的問題。
「嗯!」他平靜的側頭向她。 「什麼事?」
「我在想……」這一刻,那些問題卻在他平和的神情中急流湧退。 「我在想……那些『得!得!得!』的奇怪聲音又是哪種物物的叫聲?」她突兀的轉移話題,並暗暗嘲笑自己。
而阿騰卻誤認為她對大自然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他朝她綻放了一個鼓勵的微笑, 「那也是大自然謙卑的一部分, 『得!得!得!』這種急促連續如機關鎗的聲音,是白鳥畫眉發出來的,意在提醒同伴們警戒。奇怪,我在這裡待那麼久,也沒聽見過它們發出警告聲。或許,是有什麼危險的東西正在接近當中……」
阿騰揣測著。一側頭,何旖旎便看見答娜正大剌剌的走下斜坡,並且準備扯開喉嚨呼叫趕在她面前,她揶揄的附在阿騰耳邊低語。 「那個正在接近當中的『危險東西』是--答娜!」
這同時,答娜開始扯開嗓門呼喚他們吃晚餐。
霎時,白耳畫眉急促如機關鎗的「得得」聲此起彼落。
此刻,夕陽隱逸,何旖旎和阿騰開懷得笑成一團,第一次,感覺兩人之間不再有隔閡。
第七章
沒有人能確切的形容阿騰現在面對何旖旎時的心態,即使是他自己,也不能。
若真要形容,也只能說他已身陷矛盾,正在和情感拔河中。
假使,他夠紳士、夠風度,在明知她已經覓得一個愛她、護她的如意郎君時,他就應該大方的給予祝福,並在她治療腿傷的這段期間,盡可能的不要去招惹她。藉以保持雙方的平靜。
但是,正因為她是他真心渴望過的唯一女子,如今要他自她的生命中撤底抽身,他除了不捨,最害怕的就是那種心被掏空了的無助感。
在他的生命歷程當中,他已有過多次這樣的經驗。無能為力的看著母親葬身火海,不得不逼迫她墮胎,並眼睜睜的看著受創的她離開,每一次都是他刻骨銘心,疼痛難耐。最近的一次、則是從病床醒來,發覺目己雙目皆殘,那種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茫然。彷彿,他永遠失去了方向。
但事情並不真的都會往最壞的地方走,失明的頭一年他幾乎在懷憂喪志之中度過,但死忠的河豚、豁達的阿典師與慷慨的楊先生助他走過了那段黑暗期。
接下來的這兩年,他心無旁騖的學點字、學電腦、學吉他之外的各種樂器,甚至學習創作詞曲。
這些,他從不曾在她面前提起,他也要求河豚不要對她炫耀他的成長,畢竟。他這種種的努力,在她看來或許只是野人獻曝,根本不能和她那未婚夫的成就相比。
他沒有忘記和她重逢的第一天,她對他的批評,她那譏消的語調,彷彿在嘲笑他不學無術,專吃閒飯。
他會交出漂亮的成績單給她看的,這是阿騰目前的心願,問題是,她會在乎他的成績嗎?
真是可悲、好像他之前和今後所做的一切努力,全都是為了她,但,難道事實不是如此嗎?
除了某個他不太常想起的親人外,幾乎沒有任何人值得讓他奮鬥了,除了她。
有一大段時間,他的確曾處心積慮的想贏回何旖旎的心,甚至……甚至,發表作品時的匿名,他就直接取為「何苦」。
為何而苦?為了何旖旎而苦。河豚兩句話就破解了這個匿名的玄機。
河豚歎道: 「騰哥是個重感情的人,難免自苦!」
就算現在,阿騰都還處於輾轉困惑之中。
晚上,倔強的何旖旎無視阿典師傷口不能碰水的警告,在忍受了兩天不入浴的痛苦之後,她終於再難堅持,決定好好洗個澡。
雖然過程有些尷尬,但在兩人的通力合作之下,她終於還是順利進入浴室,還頻頻向他保證,決不會沾濕腳傷。
一手拄著枴杖,一手扶著輪椅,他立在浴室旁的小陽台畔,等著給予行動不便的何旖旎適度的協助,可是,他比誰都清楚,他的思緒正開始圍著一些曾經熟悉的事情打轉。
四週一片寧靜,靜得讓阿騰聽見浴室裡的水聲,讓他不能不去想像她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