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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頁

 

  他牙膏習慣從最下方擠,然後將扁掉的部分一圈圈往上卷。

  他思考事情時,指尖會無意識輕輕敲擊桌面。

  他有些小小的飲食習慣,不吃生冷的食物、拒食動物內臟、討厭杏仁味。

  抽出免洗筷,他會順手將塑膠套打上好幾個結,問他卻回答:「我手賤。」直到好久以後,他才告訴她:「打一個結有三個動作,圍成圈,穿入,拉緊。我每打一個結,就在心中說一次──我、愛、妳。」

  他吻她時,會先淺嘗細吮,直到她雙唇發癢、氣喘吁吁,才深吻糾纏。

  床笫間,總因她身體比一般人嬌弱,他極為自制,多以親吻、撫慰等前戲為主,代替驚猛的情慾宣洩,只因不捨她隔日又腰酸背痛。

  而她,也不捨他的壓抑,有時會不顧一切去挑逗,於是她知道,原來高潮時的他,會緊扣住她的腰,失控地在她肩頭咬出一圈圈齒印。

  ……

  她在畫的每一頁,洋洋灑灑記錄這些她觀察到,屬於他的小特性,一點一滴收藏全部的他。

  他問:「妳要畫到什麼時候,畫不膩啊?」

  「不膩。」她想一直畫、一直畫。「就畫到──不愛的那一天吧!」

  他凶巴巴地瞪視她。「那妳最好有所覺悟,這輩子畫不完了!」

  於是他們約定,她每畫完一本,就親手送給他,畫滿十本,他要向她求婚。

  有一年冬天,健康寶寶的他難得染上重感冒,平日愈是健壯的人就愈是病來如山倒,半死不活的樣子,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誰叫他老是仗恃著身體好,要他多加件衣服像是要他的命一樣。

  她嘴裡罵活該,心卻揪疼得難受。

  那幾天他堅持分房睡,除了怕夜裡咳個不停會驚擾她好眠外,更擔心身體不佳的她會被傳染。

  分房是為了安他的心,她根本沒辦法睡,一夜起來好幾趟,替他蓋被、將床頭涼掉的茶水回溫,非得時時確定他安好,沒有發燒或哪裡不對勁。

  黑暗中,他握住輕撫在他臉上的柔荑。「去睡吧,晚晚,我沒事。」

  「嗯,我知道,你快睡。」

  一片闃黑中看不見彼此的表情,只見那雙眸子,異常清亮、專注──「我愛妳,晚晚,很愛、很愛。」

  這一句話,深深刻鏤在她心底,永世不忘。

  他病癒後,她開始學織毛衣,往後,他衣櫥裡所有的毛衣、圍巾全是出自她的手,他沒再買過毛衣……

  那麼多、那麼多共有的美好,說也說不完,曾經那麼珍惜過對方,卻怎麼也沒想到,那樣深重的恩義,如此濃烈的幸福,最後會落得抓了滿掌的空虛,以及遺憾。

  *** *** ***

  「醒來,晚晚,我沒有多少時間了……」

  醒來?難道她現在是不清醒的嗎?

  「我這樣,不好嗎?」她疑惑。

  「不,不好。」

  「你究竟在找什麼?可以告訴我了嗎?」

  「我在找……我在找……」聲音低不可開。「快樂。」

  「你的快樂,遺失了?」

  仍是那愁慮的歎息。「不,我找的是──」

  最後的語句,迴盪在將醒未醒的耳畔──「妳的快樂。」

  她的快樂,在哪裡?

  獨自走在同樣的紅磚道,越過精品店及食品材料行,這一回,雙腳自有方向。

  這家豆花店,他們常去吃,因為不能吃冰,於是他折衷讓她吃豆花消暑,老闆娘很熟了,還說哪天他們結婚記得送個喜餅給她,她要請他們吃一年免錢的豆花,當是勉勵他們比這家店齡更久的愛情長跑。

  前頭有一家寵物專賣店,她好喜歡那只哈士奇,但他說什麼都不讓她養。只有一次被她可憐兮兮的表情打動,讓她玩了一會兒,結果當晚就又喘又咳,他又氣又心疼,整晚照料,摟著她不敢睡,當下更加下定決心,死都不讓她養任何寵物。

  路的盡頭有條巷子,彎進去那棟純白的寧靜建築,大廈管理員沒攔阻,而是熟稔地打招呼:「季小姐,好久沒回來了,心情好些了吧?」

  這對相戀多年的情侶感情有多好,左鄰右舍都是看在眼裡的,她會受不住陰陽兩隔的打擊,搬離傷心地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沒料到她還會再回來,那心情應該是平復了吧?畢竟韓先生都過世快一年了。

  她點了個頭,走入電梯按下「8」的數字鍵,出電梯,向右彎,打開室外鞋櫃,在第三格一雙白色的高跟鞋內,找到大門鑰匙,開門入內。

  客廳的窗簾花色,是他們一起挑的,那時看上兩種花色難以抉擇,最後只好猜拳決定。

  沙發上的抱枕是她在織完毛衣時閒暇裁製的,他看書時,她喜歡摟著抱枕偎靠在他腿上午睡。

  走進臥房,衣櫃左手邊放著他的衣物,右手邊是她的。拉開暗格,是這間房子的所有權狀,持有人名字是她。交往第七年的時候,平日便有在理財投資的他,買下了這棟公寓,親手將相關權狀交到她手上,包括他的人,以及他所有的財產。

  腳步移往梳妝台,第二格抽屜放著戒飾盒,戒環內側刻著「韓」字的是女戒,男戒不翼而飛。

  第三格抽屜,整齊迭放九本已完成的素描冊,第十本還差幾頁,但那時的她,已經沒能來得及完成。

  因為,他的心已遠揚,她抓不到,他溫柔專注的眼神。

  女人的心何等敏銳,當他夜裡不再抱著她睡,當他總是若有所思,失神、歎息的次數增加,當他看著她時,心不在焉,眼眸失溫,當他喊著她的口氣揉入幾許無奈虧欠,不再是純粹的深愛眷寵,當他身上多了另一個女人的香水味,當他不再每夜回家,當他眼底眉心的愁鬱與矛盾再也掩不住……她怎麼可能會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她不去拆穿,故作無知,等著他倦鳥知返,或者──了斷。

  直到,那個女人主動找上她。

  「她」說,懷了韓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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