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英俊陽光健康的臉上,不安、猶豫、遲疑、渴望、困惑與期待且忐忑不安的情緒交雜反覆混和著。幾番張口,又退縮閉上。終於,小叔猛然站起身。
「我上去看看。」
*** *** ***
那一天就是在這個地方吧?
這個地點,這個角度,這個時間,她站在這裡,電影院前的人龍長到溢出街道。人聲、車聲、音樂聲,電與光、光與熱,相互交織出混雜的繁華熱鬧節慶似的氣氛。
然後,她就是站在這裡,這個位置。他走過來,走向她,走到她面前。他說……
「阿夏!」電影院前不遠,阿水婆坐在水果攤子後,招手叫她。幾個排隊買票的人,聞聲無聊地回頭看了一下。
「阿水婆。」陳秋夏回神走過去。
「你怎麼來了?」
「你不是跟我小叔說我好久沒幫你看攤子了。」
「那你今天是來幫我看攤子的?」阿水婆笑咪咪。
「才不是咧。我是來興師問罪的。」
「什麼師罪的?你在說什麼?」阿水婆沒有太多的文化,聽不懂這種咬文嚼字的東西。
「我是來找你麻煩的。」陳秋夏乾脆叉腰鼓起腮。
看看那架勢!阿水婆瞇眼又笑起來,用牙籤又了一塊切好的水果遞給她。
「來,這梨子我今天剛進的,又甜又水,吃一塊試試,很好吃的。待會你帶兩粒回去,你小叔最喜歡吃這個了。」
陳秋夏不客氣地一口吃了梨子。「你給我這點甜頭是沒用的,阿水婆,這次你真的惹了很大麻煩,婷宜哭得好慘。」
每次要是惹小叔跳腳,阿水婆就來這手賄賂,每次小叔都好說話,甜頭吃在嘴裡,吃著吃著就把生阿水婆的氣忘了。
「真的哭了?」阿水婆總算有點過意不去。
「哭了一個晚上。」倒楣的是她,足足聽謝婷宜傷心哭訴了一晚。「你明知道她會多心,幹麼要在小莉面前說那些?小莉就是壞心眼,喜歡搞破壞,聽你說婷宜的事,她不破壞一下才奇怪。」
其實她跟那些在「白美人」上班的時髦小姐說不上熟,連說認識都算勉強,只除了兩三個,包括小莉,有時會到店裡吃麵,一回兩回的才熟一些。她們喜歡半刺半調侃地叫她「大學生」;看見謝婷宜時,則往往鼻子朝天哼一聲,故意找事跟小叔攪和。
「我不是有意的,我也不知道會那樣嘛。」
「小莉還故意把口紅印到我小叔的襯衫。婷宜抓著那件襯衫哭了又哭,我耳朵都聽她哭麻了。」
「哎呀,怎麼會這樣!」阿水婆懊惱一聲。
「阿水婆——哎喲,大學生,你也在啊。」不巧的,說鬼鬼到。踩著三寸高跟鞋的小莉,婀娜多姿地走到攤子前。「你們在聊什麼?聊得那麼起勁。」
「說你啊。說你幹了什麼好事。」陳秋夏沒好氣。
「哎呀,我做了什麼?」小莉裝一臉無辜。
陳秋夏白她一眼。「真會裝!小莉,你不該到舞廳上班,應該去演戲。」
「你也覺得我有當明星的架勢呀,大學生。」小莉嬌笑著。「我就是喜歡你這一點,大學生,不會裝模作樣歧視人,自以為了不起,跟某個女人不太一樣。」轉向阿水婆。「阿水婆,那梨子看起來真漂亮,麻煩你幫我削兩個包起來。」頓一下,口氣一轉。「那個女人自以為念了點書,厚臉皮地纏著小陳,還以為她看上小陳是給小陳施了什麼恩,老是一副高高在上,看了就刺眼。」
「婷宜只是比較內向一點,並沒那個意思。」
小莉睨她一眼。「你還幫她說話!」
「我只是實話實說。」
「反正,我就是看她不順眼。」
「你這樣簡直害死人。」
「我害著誰?」小莉嗤一聲,很不以為然。
「我。」
「你?」小莉不禁轉向她,睜大描得藍艷的眼睛。「我怎麼害著你了?」
「你那樣胡搞,最後得出來收拾的還不是我嗎?我得兩邊聽兩邊說,口水都干了,很煩的。」
小莉瞪了她三秒,才轉身過去,對阿水婆說:「多少錢?」把錢給了阿水婆,拿了水果。
然後才再轉身過去,伸出食指點點陳秋夏的額頭。
「你哦,那麼雞婆做什麼。讓他們分了不是很好嗎?吃飽閒著那麼多事!」轉身扭著屁股走開。
「反正,拜託你不要再亂來了,小莉。」陳秋夏對她屁股喊了起來。
小莉沒理她,自顧往「白美人」走去。
「好了,阿夏。」阿水婆說:「小莉只是胡鬧一下,沒那個意思的。你就跟婷宜解釋一下,要她別多心,她會聽你的。」
「這種事一次兩次的,很煩人。」
「誰叫你有個沒用的小叔。都多久了,還在那裡拖。要不就娶回家,要不就斷了好找個新的。他在那邊瞎拖,還以為是在辦家家酒啊。」
看,旁觀者都看得這麼清。
她小叔啊!
「好了,我有點事,你幫我看一下攤子,我去去就來。」阿水婆說。
「喔。」她走到攤子後,順手拿了一塊切好的梨子,直接塞進嘴裡。
畢業考就在眼前,她現在應該待在書桌前的,結果卻坐在阿水婆的攤子前對著一攤紅橙黃綠的水果。她要是考砸了,畢不了業,阿水婆准難辭其咎。
坐在這裡,這個角度,許多街景都跳入眼簾。角度一轉,目光一移,就可以看到當年她站立的那個地方。
其實也才四年不到吧?還沒久到讓人唏噓的地步。但怎麼記憶裡的那一日時遠時近,時模糊又時清晰?有時候她覺得彷彿已經過了好久,都快滄桑了;怎麼有時又感覺彷如才昨日,他的一聲一影,一情一景,伸了手好似就可以捕捉得到……
「老闆。」攤子前停了人,遞給她一袋挑好的梨子。
陳秋夏站起來,秤了梨子,然後收錢、找錢,把袋子遞給客人。然後又坐下來,莫名吁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