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你相信愛情的力量嗎?」
「愛情?」
「對,愛上一個人之後為她做改變,為她,呃,可能變得不像自己之類……你相信嗎?」
他抿抿唇,「屁個愛情。」
「什麼?」長野龍三錯愕地由窗前轉動輪椅回身去看他的老朋友。「你說屁?」
「來找你之前,我才剛安慰一個被愛情傷透心的女孩。」他沒好氣地說,「那個男孩超級混蛋,不僅騙財騙色,腳踏兩條船,還會暴力對人,簡直糟到不像人樣。最教我生氣的是,那個笨蛋女孩,明明知道他那麼壞,居然還跟我說她是心甘情願!心甘情願被欺負,心甘情願一無所有。」老人愈說愈怒,最後罵了句粗話,「愛情,屁!」
長野龍三先是輕吐氣,然後意外地露出笑容。
「為什麼我覺得你好像鬆了口氣?」老人懷疑地望著他。
「我是鬆了口氣。因為總算邁克還不像你口裡那個男孩那樣壞,至少他不會騙財騙色,更不會使用暴力。」
不會騙財騙色是因為他不需要好不好,他有個有錢到十輩子也吃不完的老爸,花現成的就好,何苦還去自找麻煩?這些話老人自然不好對龍三說,他只強調,「可是邁克還是壞,非常壞。」
「對,他是學壞了。」龍三輕聲歎息。
「哼!」在他看,邁克是典型的犯罪者,加入幫派、逞兇好鬥、作賊偷竊,還參與策畫詐騙案。事實上,相信任誰有了這樣的兒子都會絕望透頂。不過,龍三對他的兒子倒也盡了最大努力,兒子在學校惹了禍,他替他開脫;兒子吃上官司,他僱用最好的律師把人救出來;兒子需要用錢,他從不吝嗇。
「你不要又擺出看見蟑螂的嘴臉。」龍三瞪他,「我自己知道我兒子是什麼樣,他是不走正路,是個壞胚,永遠在惹是生非;他心術不正,沒有人,也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導正。可是他畢竟是我兒子,我總抱著萬分之一的希望,希望他終有一天能變好。」
老人慢慢吞吞點著頭,大抵能理解為人父母的心情。
「到目前為止,他犯的只是小錯誤,都可以用錢解決。可是我很擔心,擔心這些小案只是前奏,開始的端倪;我害怕終有一天,他會犯下不可饒恕的大錯。」
「很有可能。」老人同意說,「人類慾望無窮,劣根性極強,做壞事總會食髓知味,今天偷一佰元,明天就偷一仟元。」
「我就怕會這樣。」他輕歎一口氣,「所以我現在想到一個方法,也許可以改變他。」
「就是愛情嗎?」
「你沒有聽說過嗎?愛情的力量極大,可以教一個惡人變善。」他顯得興匆匆,「所以我才想利用愛情讓邁克變好。讓他去愛一個人,也許他會願意為了他所愛的人變好。」
「萬一變壞該怎麼辦?」老人小聲咕噥。
「你不同意我的話?」他顯然不習慣他人反駁,目光有些銳利。
「我是想告訴你各種可能性。」他不忍心潑他冷水,盡量委婉的解釋,「首先,邁克會全心全意去愛一個女孩嗎?再者,萬一他愛上一個壞女孩,變得更壞該怎麼辦?還有最重要一點,我不以為有哪個好女孩,會願意愛像邁克這樣的壞孩子。」
「他……」
「他是個壞孩子。」他殘忍地指出,「你也說了,他是個無可救藥的壞胚。」
「我沒有說他無可救藥。」龍三不客氣地瞪他一眼。「現在我正在想法子救他。」
「可是你的方法十分危險。」更正確說是瘋狂。「愛情的力量或許很大,可以教一個惡人變善,但可也可以教一個善人變惡啊!我跟你一樣深知邁克是怎麼樣一個人,可不能眼睜睜看著一個好女孩讓他給糟蹋了。」
「是,依你的個性是不會容許。」龍三喃喃地,「這事兒可就難辦了……」
老人懷疑地看著他,開始感到不對勁。
「什麼事難辦?你該不是要我給……別想,我是不可能給邁克介紹女朋友!」這等於把人家好女孩推入火坑。「絕無可能。」
「你不必叫這麼大聲。」龍三沒好氣地說,「我自然知道你不會,我也沒敢這麼指望。」
老人還真鬆了口氣。「那你幹麼對我說這些?」
「你也看見了,」他歎口氣,指著自己蓋好厚實毛毯的下半身,「我行動不便,而且重病在身,來日無多了,不必用年月來計算,也許再過幾星期我就走了。」
「什麼?」老人吃驚地從椅上彈跳起身。「你就……你居然現在才通知我!你找過東霖嗎?醫生怎麼說?」
「無藥可救。」龍三看著他,大概他臉上表情太滑稽,他居然微微露出笑意。「不必吃驚,我確實已經走到人生的盡頭。相信我,該為自己做的,我沒少做任何一項,我可以心安理得死去,不必懷疑。」
老人愕然揚首看他。
老實說,長野龍三不是個一眼就能看透的人。他知道他全部生命和興趣都用在賺錢上,他醉心理財、熱愛理財,很少想到其它。當他將自己的生命也當成計算機來按,又自覺合乎投資報酬,他不確定自己還可以說些什麼。
「那你今天找我?」大老遠的,總有目的。
「我要把邁克托付給你。」龍三不理會他的驚駭,續道:「邁克現在人還關在牢裡,我會讓他自由,讓他繼續過自己的日子。我會把生活費留給他,盡我所能做好安排,保證他一生衣食無缺。倘若他還是不走正路,那也由他。」
「唔。」
「可是我有預感,邁克一定會談戀愛,他會如癡如狂去愛一個女孩,一定會的!」
老人不以為然的注視他。龍三於是又說:「因為我自己就是這樣。」
「嗄?」
「曉郁是我一生摯愛,可惜她死得太早。」
老人楞了下,坐直身子,集中精神聽他說。龍三年紀輕輕就喪偶,始終堅持不續絃。他從不顯露於外,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對妻子的死傷心欲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