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得已的,深白。當我第一天搬進學校宿舍,看見紀冬陽家裡兩個傭人和司機替他搬行李、佈置床位,甚至動用特殊關係可以在房間裡安裝私人電話,你知道我有多麼訝異嗎?我是為了省下租房子的費用而住進便宜的校舍,而他大少爺卻是為了『體驗人生』而住校。你說,我能不生氣嗎?」
他說得義憤填膺,卻沒有注意到深白逐漸黯淡的臉。
「他已經擁有那麼多,卻還有個富家千金愛著他。我嫉妒,我不能容忍,因此我起了搶他女朋友的念頭,只要我得到亞靈,就能擁有和他同樣的財富,在他面前,就能抬頭挺胸做人。」他一古腦兒說出當初的動機。
「就這樣?所以你丟下我、背叛我,只為了這麼膚淺的理由?你不覺得你這種想法很偏激、很卑鄙嗎?冬陽他根本什麼都沒做,什麼都不知道呀!」
「不,你沒看見他是用怎樣憐憫的眼神看我。他早看穿了我,他鄙視我,他一直都很瞧不起我。論家世背景我是比不上他,但我相信事在人為,終有一天會讓他後悔。」提及紀冬陽,他仍舊忍不住語氣激動。
「裴健,他瞧不起的並不是你沒有錢,而是你的行為。冬陽從來就不是會用金錢衡量別人的人。」她替他辯駁。
「冬陽?叫得多麼親熱!深白,你確定你瞭解他嗎?告訴你,當你擁有一切的時候,你也不會再用金錢去衡量人了,因為你自信沒有人敢看不起你,你懂嗎?」
「裴健,你好可怕。你怎麼能夠這麼冷酷地批評他?畢竟你們曾經住過同一間寢室,他還替你撒了謊、背了黑鍋,讓我連帶地也把他恨進去。可是你不但對他沒有一點感激,還能這樣無情地批判他,你到底還有沒有良心?!」
到現在她才真正對他動氣了,她的冬陽好可憐、好無辜啊。
「深白,你應該讀過張愛玲的小說『紅玫瑰與白玫瑰』吧!我承認,你曾經是像飯粘子的白玫瑰,而亞靈是我心口上的一顆硃砂痣。但是,隨著我與她在一起的時間愈久,她漸漸變成了一抹蚊子血,而你卻愈來愈像我的明月光……」
他表現得深情款款,但愈是如此,就愈令深白反感。
「那麼你的意思是,只要你擁有的,必然不會珍惜,是這樣嗎?原來你是把我的愛當成了飯粘子,把倪小姐的愛當成蚊子血的那種男人?得不到的總是比較好,是這樣嗎?」她怒視著他。「所以,現在當你發現曾經被你視為飯粘子的我,竟然是紀冬陽視為寶貝的明月光後,你又不能容忍了?你不讓我到他身邊去的唯一理由並不是因為你愛我,而是你不願意他擁有你所沒有的。像你這樣的人,怎麼能夠忍受曾經擁有的東西被別人搶走的事實呢!」
她氣得發抖,裴健的臉在她眼裡像扭曲變形的怪物,醜惡至極。
「深白,我知道你聰明,但我記得你從不是這麼尖酸刻薄的人。」
「我記憶中的裴健也不是會利用女人感情的騙子。」
「深白……」
他沉默了,情勢已經逆轉,她早不是當年巴望著他憐惜的小女生,他也不再是她心底屹立不搖的那棵大樹,是他錯了。
「裴健,你知道嗎?現在的你讓我好後悔又好慶幸;後悔的是我竟然曾經那麼愛過你,慶幸的是我也曾經那麼恨過你。因為恨過你,讓我瞭解紀冬陽是個多麼好的男人;因為恨過你,讓我深刻體會到生命中還有更多更美好的事物等我去追求;也因為恨過你,我才恍然省悟過去的我有多麼多麼傻,傻到為你傷害那麼好的男人,為你幾乎要放棄我的人生。知道嗎?我的心現在好痛,因為我終於感受到愛一個人的那種痛。不,你不會明白,愛一個人是多麼幸福的事,可是紀冬陽一直都是這樣默默地愛我。也許你在物質上的富裕可以超越他,但是心靈上的貧乏你又如何能及得上他的千萬分之一?」
深白微笑了,對於裴健,她確實已經做到徹徹底底的放下。
「希望今天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裴健,今日的明月光,明日醒來還是會變成討人厭的飯粘子,而蚊子血卻會是永遠的硃砂痣。真的,我已經找到懂得珍惜我這明月光的男人,同時也希望你能好好珍惜你的硃砂痣。」
「深白,對不起,我想今天我是來錯了。」他依然俊逸的臉龐在她臉上逡巡著。「你……真的變得不一樣了,變得既堅強又有魅力;我永遠記得你以前是很害羞又很天真的小女生,我想,現在的你想必對我很失望吧。」
「不,我永遠不會對你失望,除非是你做了讓我失望的事。這次請你無論如何都不要再讓愛你的人失望了。」
裴健凝視著她堅毅的臉龐,突然明白了,再見深白只會顯得他的心有多麼醜陋、多麼不堪。
「我和亞靈下個月底會結婚,然後到美國定居,她還想要繼續唸書。」
「還是那句老話,好好珍惜她,我看得出來她很愛你,也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對像、好女孩,我祝福你。對了,這還你。」
「這……不是我送給你的禮物嗎?」他有一絲恍惚。
「是的,我一直以為不見了,原來是放在紀冬陽那裡,是他為我保留到現在,但是我現在要把它還給你了。」她遞給他那隻手套,笑著向他揮揮手。
「再見。」他也給她一個無比溫柔的笑容,重新穿上外套、拿起傘,走出了她的地方,離開了她的世界。
別了,裴健。別了,我的初戀。
深白目送著他的背影,想起當年在火車站送他離去時的光景,那時他們相約明年要一起上台北讀大學,相約要一生一世永遠相隨,可惜他毀約了,她萬萬沒有想到要使她建立的世界坍塌是那麼容易啊。
當時她流著淚送他上火車,現在她依舊要流淚。愛一個人不容易啊,她的初戀是那麼可貴,雖然失去了,但卻不能抹煞他們曾經相愛的事實。擁有是真,但消失也是真。這一剎那,她徹底體會紀冬陽那一夜對她說過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