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我就叫你小玉好了,我爸媽都叫我阿陽,你要那樣叫我也可以。」
小玉她最痛恨這種噁心的匿稱,又不是西瓜!
「不准叫我小玉。」眼角隱隱抽搐,她的耐心正式告竭,冷聲又補充:「什麼都不准叫我,我不認識你你不認識我,以後在路上見到也別跟我說話。」
語畢,她疾步走向錢宅,掏出鑰匙開了門,迅速把他關在門外,可惜門板不夠厚,討人厭的聲音仍是穿透了門板。
「原來你就住我家對面啊。」少年在外頭喊道,聽起來還是很愉快。「晚點我跟我爸媽會過來打招呼。」
果然,當晚晚餐過後,新搬來的項家夫婦就帶著兒子登門拜訪、敦親睦鄰,從那天起,項朝陽便三不五時來煩她。
就像現在。
一粒小石子打中玻璃窗,錢良玉臉上閃過嫌惡,她走到窗邊,如預期地看見樓下那張幾乎成了她的夢靨的笑臉。
「小玉,跟我去踢踢球,天氣這麼好,不要老是窩在家裡看書。」項朝陽揮手朝她喊道。
唰!錢良玉拉上窗簾。
想了下,她走向門口,手一伸,乾脆連房門也鎖上。
回到書桌前坐下,她卻發現看書的情緒早被破壞殆盡,只剩滿腹的暴躁。
這個惹人嫌的項朝陽到底要煩她煩到什麼時候?
為什麼世界這麼大,他偏偏得搬到她家對面,還跟她上同一所學校?
為什麼他像只打不死的蟑螂似的老愛纏著她?
接著的幾年當中,類似的疑問總是不時在錢良玉的腦中冒出來,後來她幾乎要習慣生活中有著這個甩也甩不掉的煩人精。
直到她要升高三的那年,老天爺似乎終於聽見了可憐少女的祈禱。
那個暑假,項家搬走了,搬到遙遠的西班牙……一個她只在地理課本上讀過的國度。
她終於如願以償,再次得到期盼已久的清靜。
只是有許多次,在放學回家的路上,她發現自己莫名其妙地佇足在社區的籃球場邊,瞪著空空的場地發呆。
她以為……她以為她聽見有人在籃球場上踢足球……
第一章
巴倫西亞,西班牙的第三大城。
一提到這座瀕臨地中海的城市,人人首先想到的是香甜多汁的柳橙和起源於此地的西班牙平鍋燴飯Paella,然而巴倫西亞也是個結合過去與現代的美麗都市,除了悠久的歷史可追溯到西元前一百三十八年,近年來的巴倫西亞更因一座由當地建築師Santiago Calatrava所設計,前衛、大膽的藝術科學城而馳名國際。
在這個夏末的午後,來自各國的遊客正在壯觀的科學城內忙著拍照,而都市另一端的舊城區內,一如慣例,大多數商家暫時關上店門,或是回家吃飯並小睡一下,或是與同事、朋友在露天座位上放鬆地享用餐點和咖啡,在一片生氣盎然中,又散發著屬於南歐特有的慵懶氣息。
然而,並不是人人都有福氣享受這番悠閒的景致。
城郊一所私人醫院的單人病房中,一名男子正躺在病床上,頭上纏著層層繃帶,臉上有著青黑的瘀腫,一手包著紗布,一手打著點滴,左腿還打著厚厚的石膏懸吊在半空中。
男子靜靜地望著窗外的藍天白雲,略顯憔悴的臉上瞧不出在想些什麼。
敲門聲響起,他轉過頭,應聲讓訪客進門。
來人是個短小精幹、唇上蓄著小鬍子的壯年西班牙男人,一頭黑色短髮鬈得足以跟非洲人媲美。
「項,你……感覺怎麼樣?」鬈發男人放下一袋水果,麥色的臉上寫滿了小心翼翼,像是怕說錯話。
「很好啊。」項朝陽咧嘴一笑,道:「小命還在,身上也沒少掉哪個部位。」
「嗯。」鬈發男人僵硬地點個頭,神情仍是不大自然。「警方已經抓到那個肇事的司機,結果發現他是因為喝多了,也沒看見前面的紅燈──」
「抓到就好了。」項朝陽揮手打斷他。「免得那傢伙又危害到別人。」
見他不想再提車禍的事,鬈發男人謹慎地改口道:「我打電話跟馬德里的一個骨科權威聊過你的情況,他說如果骨頭癒合的情形良好,加上一段時間的復健,你還是可以像常人一樣運動……」他頓了下,接著道:「就算你要繼續踢球也不是不可能。」
「山謬,最後一句話是你自己加上去的吧?」項朝陽看著自己的經紀人,笑出聲。他早和醫生詳談過,很清楚在脛骨嚴重骨折加上膝蓋軟骨裂傷的情況下,他的職業球員生涯是非得提前結束不可,他的復原能力再好,也不可能恢復到原先的踢球水準。
山謬的老臉微紅。安慰人實在不是他的強項。
說起來項朝陽的運氣也真背,三天前的一個晚上,他剛走出一家餐廳不久,就在街角處被一輛超速又闖紅燈的轎車撞了,肇事者逃之夭夭,幸好目擊的路人立刻報警叫救護車,及時把他送到醫院急救,命是撿回來了,但一條腿卻受到重創。
他才二十八歲,是西班牙甲組巴倫西亞隊裡唯一的一名亞洲球員,也是隊上的先發中場,可是因為這場倒楣的意外,大好的前途因此斷送,實在讓人不得不扼腕。
「老天,山謬,你一定要擺出那種表情嗎?本來就已經不帥了,現在又這樣愁眉苦臉,當心嚇壞路上的小孩。」項朝陽自床畔拿起麥克筆,遞出。「要不要在我腿上簽個名?」
山謬一愣,這時才瞧見白色石膏上那些五顏六色的簽名。「隊上那些人來過了?」
項朝陽點頭,一臉得意。「怎樣?酷吧?要是拿到網路上拍賣一定可以撈到一筆不小的數目。」筆在石膏上點了點,他咧嘴道:「雖然沒有球迷認得你的大名,不過看在我們的交情分上,我留了地方給你簽名留念。」
山謬瞪著他,忽地惱火了起來。
「人都傷成這樣了,你他媽的怎麼還笑得出來?!」這傢伙的神經到底是什麼做的?為什麼只有他一個人在窮難過?虧他還戰戰兢兢的,怕傷到他的感覺,難道他不知道那雙腿就是足球員最寶貴的資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