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快溜。」趁著大混亂,項朝陽拉了她的手就走。
錢良玉被項朝陽帶到停車場,看著他從跑車裡拿出一疊衣物,少有情緒起伏的臉龐閃過驚恐。
「這是幹麼?」
「我們得把濕衣服換掉,不然會感冒。」身為經常流汗的運動員,他有在車廂裡放兩套換洗衣物的好習慣。
「你知不知道只有台客會穿這麼花的衣服?」錢良玉偏低的嗓音透著嫌棄。
項朝陽一臉受辱。「我哪裡『台』?!我以前可上過好幾次男性時尚雜誌的封面吶!」
「西班牙人的品味有問題。」
他佯怒地瞪她一眼。「真傷人,走啦,去換衣服。」
「我不要穿你的衣服。」
項朝陽翻動眼珠。「大小姐,衣服是新的,小的沒穿過,你身上濕透了,除非你想明天請病假,否則就請你委屈一點,暫時忍耐我的品味。」他的衣服隨便也比她的漂亮好不好。
「還不是你害──哈啾!」一陣涼風吹來,錢良玉打了個噴嚏。
「看吧。」
錢良玉咬著唇,想了想,終於不甘願地說:「我要穿那件藍色的運動服,花襯衫你自己留著穿。」藍的勉強接受,花的休想。
「我還怕你跟我搶哩……」項朝陽低聲嘀咕,又說:「走吧,去保健室換。」
「幹麼不去廁所換?」
「我才不要!」這下換項朝陽有意見了。「今天學校有那麼多人出入,廁所多臭你知道嗎?」尤其是男廁,門都沒有!
錢良玉不得不承認他是對的,可惜學校裡沒有更衣室,學生上體育課前都是在廁所裡換衣服,在今天這種處處都是人的情況下,保健室可能是最好的選擇──如果沒有人先佔用的話。
他們運氣不錯,保健室裡只有一個正在吃水餃的護理老師。徐老師是個五十多歲的歐巴桑,項朝陽只用了幾句話就讓她欣然出借空間,帶著食物暫時離開。
錢良玉發現,項朝陽才剛來集英高中不久,就已經上上下下混熟了,今天以前,她甚至想不起來這個護理老師姓什麼。
項朝陽關上門,拉上百葉窗,把運動服交給錢良玉。
保健室裡有兩張病床,病床邊有著確保隱私用的白色長布簾。
「你到布簾後面換。」
廢話。「不然我還換給你看嗎?」
「你要的話我也不反對。」他嘻嘻笑,馬上得到一個白眼。
「不准偷看。」
錢良玉密密實實地拉起布簾,取下綁頭髮的橡皮圈,開始脫衣服,同時慶幸棉質內衣褲沒濕,不過反正她寧死也不會脫掉它們。
「嘿,小玉,有個問題。」布簾外傳來項朝陽的嗓音和細微的換衣聲。
「什麼?」
「你穿的內衣褲也是黑色的嗎?」他很好奇,真的很好奇。
錢良玉噎了下,動作頓住。
「幹麼問?!」話一出口,她就巴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這麼腦殘的話居然是她說的,她一定是被水球砸壞腦袋了。
「我猜一定是黑色的,雖然我不怎麼欣賞你那些烏漆抹黑的衣服,不過倒很喜歡黑色內衣,尤其是帶蕾絲的。」
色胚!低級!錢良玉暗罵,但緊抿著唇,拒絕隨他起舞。
「打個商量好了,你出來給我看一下你的內在美,我給你看我的豹紋內褲。」外面的聲音相當正經,彷彿他要求的只是兩人交換名片。
「變態!」明知他是故意的,錢良玉還是忍不住罵道。
可是同時,清冷的眸中卻有著瞬間即逝的笑意。
豹紋內褲?該死的騷包孔雀男……
「真的不考慮?我可不隨便露屁屁給人看,是你我才願意喔。」
一種奇異的親匿在空氣中流轉,忽然間,錢良玉意識到他們不再是懵懵懂懂的十七歲孩子,而是一個成熟男人和一個成熟女人。這份領悟,讓她的心田悸動、呼吸不順,她慌了,決定改變話題,於是說出心底的疑問。
「為什麼不說你出過車禍?」她繫緊運動褲腰間的繩子。已經換好衣服,上衣太大,袖子太長,褲管也得反折兩次,不過她沒在意。她在病床上坐下,還未打算出去。不知為何,隔著簾子說話讓她比較自在。
外頭的寂靜有點長,過了好一會兒,項朝陽才道:「原來你也聽說了。」他用輕鬆的口吻說:「我從沒刻意隱瞞,不過這種意外也沒什麼好宣傳的。」
「你的腦袋是怎麼長的,連車都不會開?」她不是故意要這麼刻薄,可是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嘴。
「我當時沒開車,只是運氣不太好,走在路上的時候不小心被車子碰了一下,沒什麼大不了的。」
她才不信他只是被車子「碰了一下」,他的輕描淡寫瞞不過她。
「你的腿傷有多嚴重?」
他又沉默了幾秒,接著戲謔道:「天哪,小玉,這是你第一次主動問起我的事,如果你再這麼質問下去,會讓我覺得你真的在關心我呢!」
錢良玉一愣,冷哼道:「少臭美!」
即使沒與他面對面,她也知道他故意轉移話題,她就是知道。
隨即這種洞察力又令她不由得惱怒。她從小就討厭他,為什麼還會產生這種熟稔的瞭解,好像她跟他有多親近似的?
可是無論如何,她就是非弄清楚不可,她也說不上來原因。
「不能再踢球也無所謂嗎?」她記得他對這項運動的熱情。
「你就是不肯放棄是嗎?」她似乎聽見他輕歎一聲。「職業生涯結束的確令人沮喪,不過有人說上帝關上一道門的同時會另外開一扇窗,那場車禍讓我看見自己的窗子,我發現生命裡還有其他重要的東西……也許更重要。」
「像是什麼?」
他沒有馬上回答,半晌才用一種別有深意的語調緩慢道:「你說呢?」
錢良玉的心跳又莫名亂了調。
「你認為我為什麼會回台灣?」他又問。
像是有什麼輕輕掠過心頭,但是她不願去深究,拒絕去深究。
「我怎麼會知道!」她難掩暴躁。可惡,他總是輕而易舉地引出她的壞脾氣。「你衣服換好了沒?我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