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瞥向錢良玉,卻發現她只是低頭緩緩進食,安靜得幾乎讓人忘了她的存在,至少錢媽媽就好像沒看見她。
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可是她的沉靜卻讓他感到悶悶的,跟踢球時胸口不小心被球打到的感覺很像。
未加思索,他挾起一塊排骨放到她碗中。「小玉,你也多吃點。」
錢良玉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想也沒想地說:「我討厭糖醋排骨。」更別提這塊排骨還是用他的筷子挾的,不衛生!
錢母臉色一變,厲聲道:「不喜歡就不要吃,沒人逼你。」
錢良玉微乎其微地瑟縮了下,把頭垂得更低。
慘!項朝陽暗暗喊糟。看來他的雞婆又惹麻煩了……
「錢媽媽,我沒先問過就亂挾菜,是我不對。」
「媽,你幫我裝湯好不好?」錢良偉也感到氣氛不對,趕緊遞上碗。
不知是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還是因為有外人在場,錢母的臉色緩和下來。
項朝陽瞄著身側一語不發的錢良玉,胸口那種悶悶的感覺擴大,食慾也消了大半。她好靜、好靜,一點都不像幾星期來總是擺臉色給他看的女孩……
「良偉。」錢母替兒子盛了一碗竹筍湯,轉移了注意力。「社區裡的王媽媽跟我說她家阿明有去補英語會話,你要不要也一起去上課?」
「嗄?」錢良偉瞠目,哀叫:「媽,我不要啦∼∼」那樣他哪還有時間打電動啊?
「可是媽怕你升國中之後會跟不上同學的程度。」錢母好言相勸。
「我不想去補習,你讓姊姊去好了,她一直想補英文。」心無城府的男孩望向錢良玉,童稚的眼中有著期盼、有著支持。「姊,你跟媽說啊。」
錢良玉咬了咬唇,低聲說:「還好,也不是非補不可……」
錢母看了女兒一眼,沒多理會,只是繼續對兒子說:「良偉,你姊姊不一樣,她是女生,以後會嫁到別人家,你是男孩子,是我們家的命根子,要多讀一點書,將來才能替錢家增光,我跟你爸就你這麼個兒子,你要爭氣點。」
項朝陽聽得目瞪口呆。
他不笨,真的不笨,只不過平常除了足球之外鮮少關心其他事,可是此時他留意到錢媽媽的話很奇怪,奇怪到他想假裝沒聽見都不行。
男生跟女生有差那麼多嗎?不就是一個有小雞雞一個沒有?他讀幼稚園的時候就知道了!
項朝陽轉向錢良玉,她仍是默默地吃飯,一點特別的反應都沒有,一個領悟驀地擊中他。她……肯定不是第一次聽見這種話。
忽然間,他發現自己有點討厭起這個一直對他很不錯的錢媽媽。
「可是媽,喜歡讀書的是姊姊,又不是我。」
錢母正要說些什麼,項朝陽卻忍不住插嘴。
「錢媽媽,我外公過世前常說我媽是他的驕傲,我兩個舅舅都沒她聰明,所以我覺得女兒不見得會比兒子差。」他老媽可是最高分考進外交部的強者呢,連同一單位、職位較高的老爸當年都沒那麼厲害!
一抹訝異掠過清瘦的面容,錢良玉飛快地掃他一眼,但很快恢復先前的漠然神色,而錢母,似乎不想跟小孩子一般見識,只是牽強地扯動一下嘴角。
「我吃飽了。」錢良玉忽地站了起來,拿起碗筷轉身就走。
「記得把廚房裡的垃圾拿到外面去。」錢母朝她的背影喊道,回頭便開始碎碎念。「真是……也不曉得是遺傳到誰的個性,小小年紀就那麼陰沈,老闆著一張臉,一點都不活潑,別人家的女兒哪個不是乖巧又貼心……」
「媽……」錢良偉受不了地叫道。
「良偉來,多吃點青菜。」錢母繼續替兒子布菜,同時對項朝陽說:「阿陽,讓你見笑了,那丫頭從小脾氣就差,我這做媽的想管教也不知道該怎麼管教起。」
那是因為你眼裡只有寶貝兒子!
但是錢媽媽是長輩,爸媽總告訴他要尊敬長輩……錢媽媽是長輩……是長輩……所以項朝陽努力嚥下到口的話。
「錢媽媽,謝謝你的晚餐,我去看小玉需不需要幫忙。」他放下碗筷,在自己頂撞長輩之前離開餐桌。
項朝陽沒在垃圾桶旁看見錢良玉,而是在錢宅牆邊的樹下找到她。那是一棵尤加利樹,差不多跟錢家房子一般高,從錢良玉房間的窗子,幾乎伸手就能碰到樹的枝葉。
錢良玉瘦瘦的身子站得直挺挺的,頭略低著,微微地側向一邊,看似正研究著樹根,不過項朝陽覺得她只是在發呆。
他想走近她,可是腳步卻莫名地定在原地。
幾步之外有盞路燈,柔柔的燈光灑在她身上,讓她原就有些蒼白的皮膚顯得近乎透明,她一動也不動,那麼地不真實、那麼地孤寂,彷彿隨時都可能消失在夜色當中。
初次見到她,他就奇怪她為什麼都不笑,一張清瘦的臉蛋繃得緊緊的,毫不友善,不管是聲音或眼神都跟冰塊一樣冷,像是警告所有人不准接近。他從來沒在同齡玩伴臉上見過那種神情,偏偏不知怎地,每次看到她,他就興高采烈地巴上去,想跟她做朋友。
這種情形讓他覺得自己很像人家所說的「賤骨頭」,可是他就是忍不住。
癡迷的視線不由自主地從那小巧的耳殼往下瀏覽,齊耳的烏黑頭髮下是一截雪白的脖子,像易碎的白玉,平滑、細緻……項朝陽的心臟彷彿被什麼東西撞了下,突如其來地跳快了一拍。
朋友們的脖子個個曬得粗粗、黑黑的,總是沾著汗水,有些人連耳朵後的污垢都沒洗乾淨,沒有一個像她的那樣潔白、纖細,像一不小心就會折斷……
是所有的女生都這樣嗎,還是只有小玉如此?
這輩子他頭一次細想,也許,除了尿尿的方式,男生和女生真的還有什麼地方不一樣……
「看什麼看?」錢良玉發現他,臉色立刻凜了起來。
考倒他了……項朝陽搔搔頭,其實也不明白自己幹麼瞪著她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