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嗎?歐陽,其實我也很想跟人撒嬌的。」在浪裡浮沈時,他聽見她哽咽地說:「從小,我就一直很想跟我爸撒嬌,可是……從來沒有機會。」
她停頓,舉袖拭去眼淚。「其實我是個膽小鬼,我很怕一個人,真的很怕。」
他心一扯。
她靠在他肩頭,嚶嚶啜泣。「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歐陽,我現在除了你,沒有別人了,我不希望你也對我生氣。」
真誠的坦白擰痛了他的心。
「我不會對你生氣的,不管什麼時候,只要你需要我,隨時都可以找我。」他低語,好似被程式封住情感的機器人,小心翼翼地保持平靜的聲調。「任何時候都可以。」
任何時候?她不敢相信。「可你不會覺得煩嗎?」
「我不會。」他很堅定。「你不用擔心會打擾我,反正我時間多到用不完。」
他在說笑嗎?怎麼可能有人時間多到用不完?
她抬頭,酸浪,再次在她眼裡氾濫成災。「所以你才改名叫『太閒』嗎?」
「被你猜中了。」他微一扯唇,笑意很淺,韻味卻深。
她好喜歡他那樣笑。
淺淺的、彷彿只打起溪面一圈漣漪,卻又深深的、宛若包容了整個廣邃的海洋——那樣的笑,她想,她一輩子都忘不了。
第六章
一輩子忘不了。
幽濛的思緒,緩緩地,從回憶的彼岸蕩回來,激起的一圈圈漣漪,還倒映著當時他迷人的笑。
童羽裳長長地、夢幻地歎息。
「現在想想,難怪中秋節那天,你會問我可可好不好喝。」
「什麼?」歐陽定定神,也跟著將出走的思緒給拉回岸邊。
「你啊,根本是學我說過的話。」她伸出食指,調皮地點他的頭。「那時候我拿可可當例子,告訴你人生有多美好,沒想到讓你偷學去,在我失戀時安慰我——呵,這麼多年了,原來你一直記得我說過的話啊。」
她低俯身子,俏臉歪著望向他,明眸瑩然燦亮。
他一窒,臉頰燙上暖意。
「你說什麼?我聽不懂。」他面無表情地裝酷,斂下眸,藉著將水晶跑車收進禮盒裡的動作掩飾突發的窘迫。
她抿著嘴笑,明眸落在他身上,須臾不離。
他感受到那灼人的目光,牙齒幾乎發痛。
「對了,我那時候寫給你的信呢?」她忽然問。
「什麼信?」他裝傻。
「就是你在少年輔育院時,我寫給你的信啊!你還有留著嗎?」
「早就丟了。」
「什麼嘛!你知道那些是我花了多少時間慢慢寫下來的嗎?結果你居然一封也沒回,還把信丟掉,真氣死我了!」她氣呼呼。
他隱約地勾起唇。「那些信我都有看過。」
「當然要看過啊!你要是敢連看都不看,我殺了你!」玉手來到他頸項,作勢掐住他。
他完全感受不到一絲威脅,只覺得她指腹的溫度曖昧地燙著自己,呼吸於是不爭氣地斷了。
「我差不多該走了。」
「咦?這麼快要走了?」她訝然鬆開手。
「快十一點了。」他嗓音沙啞。「你剛飛回來,應該很累了,早點睡覺吧。」
「可是我還不想睡嘛。」她撒嬌,拒絕他的提議。「好久沒跟你聊天了,你就再留一會兒嘛.」
「你還想說什麼?」
「不知道。」有好多好多話想說。她不捨地抬頭望他挺拔的身影,腦中靈光一現。「對了,你今天晚上留下來吧,反正明天禮拜六,你應該沒什麼事吧?」
「我下午約了委託人見面。」
「那也是下午的事啦。」她興高采烈地跳下沙發。「你留下來跟我一起睡吧,這樣我們就可以盡情地聊了。」
留下來?
聽聞她毫無心機的提議,歐陽身子略僵住。
第一次在她住處留宿,就是在她畢業典禮那天。
父親去世,男友也分了手,他怕她一個人悶出病來,借口在她家比較能靜下心來讀書,經常一待就是一整天,甚至留宿。
那時候,他會和她睡同一間房,她睡床上,他睡地板,兩人關了燈聊天,彼此相伴入眠。
後來,他考上大學,她也考進航空公司當空姐,他不再每天賴在她住處了,偶爾太晚了才留下來。
「你不覺得這樣很好玩嗎?很像畢業旅行跟同學一起睡通鋪。」她笑道,一面打開櫥櫃,翻找寢具。
好玩嗎?他只覺得那是最甜蜜的折磨。
他猶豫地望著她忙碌的背影,拒絕的話語如魚刺,鯁在喉頭。
她看來興致高昂,他真不想潑她冷水。
何況,不知從何時開始,對這個女人,他就毫無抵抗的能力了,任何事只要她開口,他不曾搖頭。
「有了!」找到一套深藍色的寢具後,童羽裳興高采烈地拖出來。
那是專屬於他的寢具,是她特地拉著他一起到量販店選購的。
「哇,好重!」她笨拙地抱起寢具。
「我來拿。」他自然地從她手上接過沉重的寢具,隨她進房裡,將涼席和棉被在地上鋪好。
於是,各自洗過澡後,兩人換上睡衣,一人睡床,一人睡地板,就像從前一樣,關上大燈,只留一盞點著玫瑰油的香精燈在靜夜裡幽幽地散發香氣。
「對了,你好像沒參加過畢業旅行?」童羽裳在床上側過身來,透過香精燈,迷濛地望著歐陽俊秀的臉孔。
「嗯。」
「為什麼不參加?」
「不想參加。」
「你這人,不會到現在還是那麼孤僻吧?」她歎氣。「要多交些朋友啊!我看你整天除了工作,也沒什麼休閒娛樂,有空多跟朋友出去玩啊。」
「你不會又要說教了吧?」他作勢掏耳朵,擺出無奈的姿態。
「就是要說教。」她瞪大眼。「我是你姊姊,關心你也是應該的。」
「是,你怎麼說都對。」大男人不與小女子計較。
「什麼嘛!」她自然聽出他話裡的揶揄意味了,秀眉微顰。「說真的,你除了跟我們這幾個人偶爾會混在一塊兒,我很少聽說你有什麼私人聚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