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美梨愣愣地,不知該不該為他的逼供這麼快就結束而鬆一口氣。
「晚安。」好不容易她回過神來,他已經離開房間,並輕輕帶上房門。
黑水晶般的瞳眸裡滿是絕望的痛楚,光恩垂眼掩飾幾乎崩潰的狼狽。
心痛的滋味他早已熟悉:心死的滋味又是如何?
背抵著房門,他笑自己幾乎是逃離她的視線。
因為他不想在她面前流下眼淚。
捅了一刀又一刀,為什麼還要覺得疼呢?
光恩閉上眼,在眼淚落下後說服自己遺忘。
她冷靜自若的模樣,彷彿根本沒有心,他卻無法責怪她殘忍。
如果他心甘情願捧住她的眼淚,視若生命般地心疼珍惜,卻只能換得她的無情,那麼他的眼淚就注定成為廉價的愛情祭品。
都結束了。
*** *** ***
早晨六點鐘。
美梨醒得比平常早,不知道為什麼。
她身上還裹著被單,彷彿一直以同樣的姿勢躺在床上直到入睡。
盯著天花板許久,她不敢相信自己在睜開眼的剎那睡意全消,拿起鬧鐘看到時間後更詫異了,冷氣在寂靜的室內運轉,晨光在窗簾縫問探頭,她這才驚覺是因為沒有熟悉的香味,那讓人覺得幸福且胃口全開的香味,所以她意外地早醒。
她坐起身,呆了兩秒,怔忡被莫名的心慌取代,然後她衝出房門。
餐桌上已經擺著早餐,但廚房卻乾淨的沒有一絲使用過的跡象。
像是有某種預感,她緩緩定近桌邊,早餐旁放著一封署名給她的信。
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把信看完,也不記得那張紙最後飄落在地上。
那一天,她仍然如平常一般的到幼稚園上班,只是她反常的鎮定自若,沒有匆匆忙忙,而是從容地走進辦公室,慘白著一張臉,雙眼像死寂的湖,機械式地回答每個人投來的關心與詢問,然後渾渾噩噩地回到家,望著一室冷清和寂靜。
沒有人迎接她,燈沒有開,客廳與房間,閭靜詭暗得像座主人已被帶往刑場的死牢。
美梨終於軟了腿,坐在地板上。
她一直以為自己作了惡夢……
臉頰突然濕成一片,像忽然驚覺自己原來身在現實之中,又或者是世界如常地運轉,她卻睜著眼說服自己是在作夢,直到這一刻她終於被迫醒來,面對事實——
光恩走了。
*** *** ***
美梨知道自己是生活白癡,但很少有這麼深的自覺。
第一天燒個水,卻差點因為瓦斯外洩讓廚房爆炸;煮個燕麥粥,麥片沒熟透,鍋底卻一片焦黑;想煎個荷包蛋,卻把蛋砸碎在流理台上——雖然她替自己辯解那只是個小小的意外,她也曾經煎過荷包蛋,只是那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
總而言之,廚房像跟她有仇似的,但那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大不了姑娘她就吃外食。
接著美梨長這麼大才終於發現,外面的食物真不是普通難吃!或者該說是完全不合她與眾不同的口味。
以前從來不覺得一個人的屋子會讓她惶惶然不知所措,光恩過去也不是二十四小時都待在家裡的,可是感覺總是有一點不一樣,卻說不出個所以然,或者只是她自己不願意承認空虛的原因。
以前總是拿來打發時間的指甲彩繪和看雜誌、上網,現在像完全失去了興趣,只好整理房間——謝天謝地,這是她最拿手,而且唯一不會搞砸的家事,至少她不會被吸塵器的電線絆倒。
可是也只有這樣了,她不懂垃圾分類,電器用品也都喜歡欺負她這個電器白癡,專挑男主人不在時出狀況,以為熱水器故障了,找不到水電行電話的她洗了三天冷水澡,到第四天終於忍不住請江瀾來修理,冷著臉的江瀾才沒好氣地告訴她熱水器的電池沒電;吃了一個禮拜的麵包和泡麵,頻繁地光顧廁所,才發現自己買到過期的奶油和果醬;以前白色衣服穿了一年都還像新的,但光恩不在的一個禮拜,她的衣服顏色不是染得五顏六色,就是褪得泛白,連洗個衣服陽台都會鬧水災,還有衣服浸水浸了一整天才發現洗衣機根本沒按啟動鍵……
早上她仍是匆匆忙忙地趕著上班,眼下的黑痕卻像是整夜沒睡,買來的便當往往吃沒幾口就倒進回收桶,被人問起時,她就笑著說她在減肥。
這些都還是外在的,可以觀察出來的。事實上,美梨根本不曉得自己是怎麼度過這一個禮拜的。
怎麼這麼沒用呢?每次因為一個人生活的不順遂和挫敗而想找光恩求救,或是想念他的時候,美梨總是這麼罵自己,再次把對他的思念當成無法解決的煩惱,把那種快要滅頂、讓她窒息疼痛的思念遺忘。
光恩又不是失蹤,他只是去找爸媽,順便散散心而已,美梨怪自己太依賴他,所以好幾次打了越洋電話,明著是問爸媽好不好,實際上卻是想知道光恩好不好。
當她問起光恩時,總是按捺著要他來接電話的衝動,害怕一聽到他的聲音就會想哭,開口要他回家,所以每次爸媽說要叫光恩來接電話時,她就會匆匆忙忙找借口掛電話。
她想要努力適應沒有光恩的日子,在外人眼裡看來卻像在逞強。
第七天,一直在樓下顧店的江瀾上樓來敲門。
客廳的門被打開,美梨的臉顯而易見地寫著失望,江瀾仍舊面無表情,甚至也不訝異門後似乎冒出詭異的黑煙。
「姓林的找你,叫你去咖啡店前等她。」他冷冷地道。
「姓林的?」美梨怔了一下,才想起江瀾都是這麼喊向陽山莊的女房東。
「她找我做什麼?」她怯怯地問,似乎有些預感,心想林夙櫻找她是為了哪樁事。
老實說,她和林夙櫻並不特別熟稔,應該說十紋蘭九個家族同輩的子弟,跟她交好的並不多,尤其是那些學生時代特別出鋒頭的,在上高中以前她還會和他們玩在一起,但上了高中後,她總像刻意與他們劃清界線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