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的女人咬緊下唇,眼眶朦朧欲濕。
「之後每隔兩、三個月,最多四個月,你就會因意外而住院,並堅稱你是因意外又『流產』了……」特別護士聳聳肩。「其實你心理一直都有數,每一次的出血都是經期的血……」
「不是,真的不是那樣啊……」病床上的女人喃喃低語,委屈的,無措的。
「聽說每次宋先生決定要立遺囑時,你就會『懷孕』,」特別護士依然不理會她的否認。「等宋先生放棄立遺囑之後,你又會『流產』……」
不管床上的病人表現得多麼委屈、多麼無辜,甚至眼珠子迸出來、腦袋開花,她都不會再相信對方了,因為她已領教過對方太多次「狼來了」,就在剛剛,她還為此賭輸了呢。
再愚蠢的人,上這麼多次當也該學乖了。
「現在你又因車禍而『流產』了……」特別護士眨巴著兩眼,好奇的光芒閃閃發亮,「是宋先生又放棄立遺囑的打算了嗎?」她興致勃勃的追問,一副記者追蹤八卦新聞的姿態,就差沒把麥克風拿出來。
病床上的女人睜大不知所措的眸子,說不出話來,與特別護士四目相對好半晌之後,終於開口了,又輕又細的聲音,有點沙啞。
「我是真的懷孕了呀!」
*** *** ***
捧著幾張檢驗報告,神經科的廖大夫還看邊走到病房門口,恰好碰上開門出來的特別護士。
「宋太大醒著?」
「醒著。」特別護士兩眼偷瞄向檢驗報告。「結果如何?」
廖大夫聳聳肩,意謂不用回答,她也該知道檢查結果如何,旋即與特別護士錯身而過進入病房,兩腳停駐在病床邊,目光定在病床上的女人臉上。
素淨的瓜子臉,整齊的劉海下是清妍秀氣的五官,雙瞳清澈坦直,怎麼看都是個率真的小女人,聽說她的個性也十分明朗快活,所以他才不懂,她明明不像是會作戲的狡猾女人,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出這種會招人非議的行為呢?
要說她不是作戲,但事實證明,她說的沒有一句不是謊言。
要說她真是作戲,那她的演技絕對可以稱得上是爐火純青,總是那樣的無辜、那樣的坦率,看不出半點虛假來,難怪起初所有人都被她唬弄到昏天黑地、翻江倒海,檢驗又自動重做了好幾回,甚至還懷疑是檢驗劑出了問題,最後又主動為她找理由,認定她是渴望孩子過甚的「假懷孕」。
然而,不到二十個月就進醫院八次,原因都是「意外導致流產」,這也未免太「巧合」了,就算她真那麼渴望生兒子,她還年輕,又何必急於非現在生不可呢?
廖大夫搖搖頭,心中暗歎不已。
從醫二十五年,在這一專業領域上,他雖不敢自稱頂尖,可也是經驗豐富、醫術精湛,但前幾次仍被她輕易唬去,即使是現在,明明打定主意不再主動為她找推托的理由,可是一旦面對她那無辜又無助的神態,他的心竟然又動搖了。
誰來敲敲他的腦袋吧!
「呃,宋太大,我是精神科廖大夫,你應該還記得吧?」
「我沒有說謊!」病床上的女人衝口而出,滿臉戒備。
廖大夫忍住歎氣的衝動。「末太大,經過我們詳細檢查,如同前幾次,你確實不是流產,因為你根本沒有懷孕。」
病床上的女人欲言又止的蠕動了一下唇瓣,隨即又放棄的緊緊閉上,只用一雙清澈的、坦誠的眸子望住他,彷彿在求援,又似是無奈,那模樣,誰能懷疑她是在作戲?
廖大夫用力閉了一下眼,拚命警告自己絕不能再心軟了。
「宋太太,你這麼做不但造成大家的困擾,也是在浪費醫療資源,但是……」要找出真正的原因,他就必須橫下心來追究到底!「我相信你不是有意的,如果你願意老實說出你的心結,我想我們應該可以一起找出徹底解決問題的辦法,你認為如何?」
聞言,病床上的女人在眉間攢起了一個精巧的小結,認真的睜大眸子瞅著廖大夫看了許久。
「我是真的懷孕了,為什麼你們沒有人肯相信我呢?」
*** *** ***
齊若旭和莊嘉凡、莊嘉茵兄妹幾乎不分先後的「擠」入病房內,差點把門框擠爆,因為他們並不是來探望病人,而是急著想趁「某人」出國洽公的機會,私底下盡快解決掉這樁「麻煩」。
誰教她又「流產」了!
這是第幾次了?第六次?第七次?還是第八次?無論如何,同樣的把戲耍太多回就沒人愛看了,現在就算她會用鼻子頂球,會走鋼繩,會表演空中飛人,也沒有人會再相信她了。
放羊的孩子遲早要吞下自己種下的苦果,如今,是時候了!
三人橫列在病床前與坐在病床上的女人相互對視,他們沒說話,那女人也沒出聲,只是睜大一雙直率的瞳眸,用詢問的眼神看著他們,看得他們,不,只有齊若旭,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霎時又像漏風的氣球一點一滴的開始流失。
他們瞞著某人做這種「先斬後奏」的勾當,某人回國來之後,究竟是會稱讚他們的聰明絕頂、英明威武?還是會親手將他們撕成碎片丟進動物園理去餵獅子做年度特別大餐?
不過,他還沒想出半個結論來,兩旁的人就拚命推他、撞他,暗示他快開口。
喂喂喂,有沒有哪裡搞錯了?這明明是他們兄妹倆的主意,幹嘛推他出去做不要命的先鋒大將?
又推!
好好好,他就他,唉!誰教他是某某人的好朋友,這種擦屁股的苦差事,他不挑,誰挑?
「我叫齊若旭,是喬楠的好友,也是喬楠的行政特助……」齊若旭不太自在地踏上前一步,然一接觸到那雙坦率的眼,不覺又退後半步。「呃,雖然我們只見過三次面,不過也許你還記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