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鄉的他可以單純的做自己,因為他只是項莫軻,和隨便走在美國街道上的任何一個人都一樣;然而故鄉的他被眾人小心翼翼的恭捧呵護著,他沒有絲毫開心,只感覺束縛、感覺肩上沉重的責任,而今,責任也終將到來。
他原以為接班的日子不會那麼快來到,沒想到竟會這麼措手不及,一個禮拜前接到父親意外倒下的消息後,奶奶已經決定召他回台,這些天他忙著交辦手邊的工作好盡快返台,眼看接班誓在必行,他只能調整自己的心態,用最從容的態度去面對接下來的挑戰。
項氏集團,打從他出生那一刻就定下的責任,他不能逃避,只有面對。
然而可笑的是,推不去的龐大責任竟也壓碎了他六年的感情。
三天前,他對女友傳遞返台的訊息,同時表達求婚的提議……
「我要回台灣了,很可能永遠不再回來。」
「喔,是嗎?」素來冷靜的Kelly不置可否的說。
「願意跟我回去嗎?我們也交往六年了。」
有一瞬間,Kelly突然迴避了他的眼睛,兩人隔著餐桌陷入無止境的沉默。
六年了,很多時候有些直覺反應可以藉以揣測彼此的態度,這或許也可以稱之為律師的職業敏感,項莫軻隱約感覺到呼之欲出的答案。
「是不是太突然,嚇到你了?」他自嘲的笑。
斂容,「當然不是。」她從容鎮定得彷彿是站在法庭前那樣無懈可擊,儘管對面坐的是交往六年的男朋友,「我只是覺得,是時候了。」
他反覆咀嚼著女友口中的「是時候了」四個字。
「莫軻,我們分手吧,我愛上了萊斯特,我們還是朋友。」話中沒有一點情緒。
萊斯特,事務所的大老闆之一,原來傳聞是真的,他在心裡深處笑了笑。
至於朋友?他得回去好好思考一下這兩個字的定義。
Kelly望著他。「我想你可能需要時間好好想一想,今天就此為止吧!」
不等項莫軻說什麼,Kelly逕自起身離開了餐廳。
沒有大喜大悲的強烈情緒,他平靜的招來侍者,為自己點了一份套餐和搭配的紅酒,慢慢的咀嚼著他在美國所剩無幾的時間的味道。
六年了,不是邁入另一個階段就是選擇離開,可笑的是他竟然感覺不到一絲悲憫,該死!是律師這職業把他訓練成銅牆鐵壁了嗎?竟然連喜怒哀樂都感之微弱。
推開餐點,他留下豐厚的小費後離開了餐廳……
把最後一樣屬於自己的東西放入紙箱,項莫軻沒有戀棧的離開他的辦公室。說不惋惜是騙人的,但是身為項家成員,這也是他注定必須放棄的。
簡單和同事道別,他捧著自己的紙箱離開法律事務所,離開這曾經歷練過他的工作崗位,以及六年的感情。
走出法律事務所大門,一名男子迎面上前,恭敬的鞠躬致意。
「少爺,我是盧軒,即日起擔任您的特別助理。」陌生的臉孔馬上接過項莫軻手中的紙箱,「住處的東西部打包妥當,方纔已經先行寄回台灣,我也為您安排好下午的班機返台,請少爺即刻上車前往機場。」
他心裡苦笑,果然是項氏集團一手訓練的人,迅速幹練且確實,望著早一步開啟的車門,他突然懷念起在美國一切都要靠自己的生活,即便只是開車門這個簡單的動作,他相信回台灣後他定會懷念許久。
後座的項莫軻臉上平靜得看不出任何情緒,這些年在身為律師的職業訓練下,他果然是該死的冷漠孤傲。
「再見了美國,再見了法律事務所,再見了Kelly,再見了項莫軻。」他在心裡對自己說。
*** *** ***
台灣一隅。
寧靜的圖書館裡,粉嫩手臂上伏著一顆不安分的頭,的確是不安分的,連睡著都不安分的動來動去,偶爾再來幾句囈語,生怕旁人不知道她正在和周公說哈囉,更別說什麼置身圖書館的自律、自覺。
紮著辮子的頭蠕動了須臾,露出了天使般純淨的臉孔,噘嘟的嘴唇鮮艷欲滴,無辜的睡容惹得不少少年郎無心於課業,紛紛瞟著視線想要多看這美麗的臉孔幾眼,面前堆積的禮物在她睡覺的同時呈現驚人速度的成長,幾乎要把她給淹沒了。
「唉,真是造孽喔!」徐賢雅搖頭歎息,索性抓出手帕一抖,往這張引人犯罪的臉孔上一遮。
呼吸被阻擋了。「唔……什麼討厭的東西!拿開……」趙尹薇不耐的把臉上的手帕扯下,轉個了方向,繼續她無法無天的睡眠。
一旁徐賢雅只能苦笑。
話說這個趙尹薇根本是個要命的禍水,不但有個溫柔秀氣的好名字,還有一張天使般的臉孔,三天兩頭把一堆純情男同學迷得團團轉,大夥兒挖空心思的想要討好她,殊不知她大小姐根本粗枝大葉又迷糊、嚴重智缺又傻氣,壓根兒無視於大家的熱切追求,是以大夥兒心碎了一地,她還渾然不知發生什麼事。
好不容易趙大小姐睡飽了,毫不掩飾的張開雙臂伸了懶腰,睡眼惺忪的她突然狂妄的大笑,「哈哈,和討債公司躲貓貓還是一整個爽啦!」
頓時,圖書館裡數道目光往這邊投射過來,愛慕與嫉妒交雜,徐賢雅當場摀住好友的大嘴巴,連拉帶拖的把這個笨女人給打包帶走。
全然不知自己罪行的趙尹薇揮舞著雙手掙扎著。「唔……嗯嗚!呃唔……」
直到遠離了圖書館,徐賢雅才鬆手。
「賢雅,你幹麼堵住我的嘴巴?痛ㄟ!」
「除了堵住你的嘴巴,其實我最想掐住你的脖子,好讓你一命嗚呼。」
「好暴力喔你!」
「我頂多是暴力,你可是神經粗到一個不行,竟然在圖書館睡成那樣,還嚷嚷著什麼跟討債公司躲貓貓還是一整個爽,拜託,你也含蓄一點好不好!」